第四章 第二件怪事

  再說一件怪事。

  陳雪寒並不了解西藏,當兵轉業後他就來了西藏,在那曲待了一年多,在墨脫待了三年,但也僅僅是待著而已。

  當年的西藏,困難的程度超乎人的想象,但是,一旦適應下來,往往會為自己找到留下來的理由。

  陳雪寒也一樣,他對西藏的了解僅限於他看到的,待在那裏的理由,也不過是,習慣了。

  在他眼裏,把西藏的一切用文字羅列下來,是一種舍本逐末。他不需要了解西藏,因為西藏對他來說不是一個概念,他喜歡的是這裏本身,而不是名字。對於念叨著仰慕西藏神秘文化的來客,他並不以為然。為什麽來這裏?理由在清新又稀薄的空氣中,在莽莽大雪山中,在靜得猶如天堂的雪域曠野裏,不在那些浮誇的傳說裏。

  早先的幾年,他靠偶爾幫當地人打打短工、當當腳夫賺一點酥油和羊肉。到了墨脫之後,他開了一個破舊的飯館,那年頭沒有那麽多錢多燒腦的人來西藏尋找生命的意義,他的客人大部分是探親的軍屬和當地兵站的邊防人員。

  墨脫一年中有八個月大雪封山,多雄拉山兇山惡雪,大雪封山的月份中,客人極少,他獨居在飯館的後堂,那種寧靜使得他著迷,而且也極少有人會打擾他的寧靜。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避世的欲望是從哪兒來的,也許是因為他兒時夢到過自己站在雪山之巔,那是一種超凡的平靜,所以他追尋而來。

  不過,也不是每一年他都能享受到這種寧靜,那一年冬天,是一個例外。

  那年冬天好像特別漫長,陳雪寒都記不得是幾月了,只記得已經連續下了三天的雪,他早上起來掃雪時,看到有一個喇嘛站在他的飯館門前。

  這是吉拉寺的喇嘛,好像名字叫紮吉,早年和陳雪寒偷討過酒喝。

  吉拉寺是雪山上的喇嘛廟,當腳夫的時候陳雪寒經常去那邊,和寺裏的喇嘛都很熟悉。

  從吉拉寺到這裏,要半天的時間。那時天色微亮,雪還未停,紮吉身上結滿了冰花,顯然是在夜裏下的山。就算是熟悉山路的喇嘛,在大雪中晚上下山也是十分危險的,陳雪寒料想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使得他不得不連夜下來。

  喇嘛似乎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站在那裏毫無反應,陳雪寒用比較生硬的藏語問他怎麽了。

  喇嘛沒有回答他,只說道:“請給我來一份吃的,隨便什麽都可以,我還要趕路。”

  陳雪寒問他:“去哪裏?”

  喇嘛道:“我要去馬普寺。”

  馬普寺是一個大寺,在墨脫的外面。陳雪寒非常驚訝,因為現在這個季節翻越多雄拉山異常危險,即使有非常的理由,也應該等雪停了找人結伴而行,否則很容易碰上小雪崩,更別說此時很多地方的山路就已經沒法看清了。

  於是陳雪寒把喇嘛讓進屋內,給他準備了幾塊青稞窩窩,又問他是不是寺裏發生了什麽。

  喇嘛又偷偷問他要了幾壺酒,才說道:“是這樣,上師我要到馬普寺去告訴他們,那個客人,回來了。”

  陳雪寒一聽,覺得很奇怪:“客人?從哪兒來的客人?什麽客人?”

  在這個季節,怎麽可能有人會進到墨脫?更何況,是去一座在雪山上的寺廟,這就更加奇怪。

  喇嘛搖頭,裹起青稞窩窩說道:“聽上師說,是從雪山裏來的客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

  喇嘛的藏語帶著奇怪的口音,陳雪寒聽著怪怪的不是味道,紮吉一定是外鄉人,被父母送到這裏做喇嘛。吉拉寺雖算不上什麽大寺,但那裏的喇嘛是這一帶遠近聞名的智者,很多人都把自己的兒子送到這雪山裏的寺廟來學習大智慧。

  從雪山裏來的客人,這也許是一種隱秘的說法,喇嘛的很多話語都晦澀難懂,之中有著很深的淵源。

  陳雪寒知道寺廟裏的事情說了他也不明白,而且多問也沒有禮貌,於是幫喇嘛裝起包裹,放好酒和食物。

  按照他的習慣,他陪著紮吉走了一段,幫他背著包裹,這也是一種禮佛的方式,雖然陳雪寒不信佛,但是他享受這種方式下安寧的氛圍。

  雪稍微小了一些,遠處的多雄拉山一片素白,和灰白的雲天融成一體,這種景色讓人心神蕩漾。他們都沒有說話,聽著踩雪的聲音,走了一個小時,喇嘛停了下來,陳雪寒忍不住,問是不是找幾個村民一起去比較妥當。

  喇嘛對陳雪寒笑了笑,搖頭說:“不要擔心,我一定會一切順利的。”他說得很安詳,雖然十分的疲憊,但心中充滿了喜悅。說完他對陳雪寒行了禮,意思是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