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追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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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薩特的綠色招牌在雪蒙蒙中閃爍著出現,瓊西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道奇儀表板上的時鐘已經失靈,一直顯示為中午12點——但外面依然一片漆黑,依然大雪紛飛。在德裏郊外,清雪車對暴風雪漸漸無能為力。用瓊西父親的話說,這輛偷來的道奇算得上是“挺不賴的探路者”,可它現在也疲於招架,在越來越深的積雪裏頻頻打滑,行進得越來越艱難。瓊西不知道格雷先生打算去哪兒,可他覺得格雷先生不可能到達目的地。在這樣的風雪天裏,駕駛這樣一輛車,顯然不可 能。

收音機倒是能出聲,但是效果不好;在噪音的幹擾下,目前收聽到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沒聽到報時,卻在不經意間聽到了天氣預報。從波特蘭以南,大雪轉成大雨,但是收音機裏還說,從奧古斯塔到布倫茲威克,則不僅有冰雹,還下了凍雨。多數社區都停了電,所有的汽車都必須裝上防滑鏈才能行 駛。

這消息讓瓊西一陣竊 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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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先生轉動方向盤,駛向通往閃爍的綠色路牌的坡道,汽車突然一個側滑,濺起一陣雪霧。瓊西知道,如果開車的是他自己的話,汽車可能已經沖出出口的坡道,一頭栽進溝裏了,但開車的不是他。格雷先生現在雖然常常受到瓊西情緒的影響,可是在緊急關頭,他似乎不怎麽驚慌失措。他並沒有盲目地猛踩刹車,而是順勢滑行,並把穩方向盤,直到汽車停止打滑,再將車身調正方向。客座底下那條狗仍然在沉睡,瓊西的脈搏也依然平緩。瓊西知道,如果開車的是他自己,他的心臟一定在狂跳不已。不過話說回來,遇到這樣的風雪天,他的用車方式就是把車停在車庫 裏。

格雷先生在坡道頂上遵守了停車標志,盡管9號公路兩邊白雪皚皚,渺無人跡。坡道對面是一個巨大的停車站,被弧光燈照得透亮;在耀眼的亮光下,隨風飛舞的大雪仿佛是一頭無形的巨獸所呼出的寒冷氣息。瓊西知道,如果是在平常夜晚,那裏會有此起彼伏的發動機的聲音,肯沃斯、麥克以及吉米·彼得等貨車的駕駛室裏會閃爍著綠色或琥珀色的燈光。而今天晚上,那兒卻人車全無,只有在豎著一塊寫有長時停車請找經理  持票方才有效的牌子的區域,才停了十幾輛大貨車,貨車的邊邊角角上落滿雪花,使車身的輪廓不再那麽鮮明。貨車司機這時都在裏面的休息室裏吃東西、玩彈球或者看毛片,或者是在後面陰暗的客房裏盡量睡上一覺,只要花上十美元,就能享有一張小床、一條幹凈的毛毯以及爐渣磚墻。所有人的腦海中,顯然都想著同樣的兩個念頭:我什麽時候能上路?這得花我多少 錢?

格雷先生踩下油門,盡管他下腳很輕,就像瓊西有關冬季駕駛的資料所提示的那樣,汽車的四輪還在同時飛轉起來,車身左搖右晃,車輪碾進積雪之 中。

很好!瓊西從辦公室窗前的位置叫道,很好!陷進去!一直陷到踏腳板!如果在四輪驅動時陷住了,那可就真的陷住了!

就在這時,車輪穩定下來——先是前輪,因為發動機的重量給了車身一定的引力——然後是後輪。公羊穿過9號公路,朝一個標有入口的地方駛去。進了入口後,又出現一塊招牌,上面寫著:歡迎光臨新英格蘭最好的停車站。接著,卡車的前燈又映照出另一塊招牌,上面沾滿雪花,但字跡依稀可辨:見鬼,歡迎光臨世界上最好的停車 站。

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停車站嗎?格雷先生 問。

當然,瓊西回答,話音剛落,便不由自主地大笑起 來。

你幹嗎要這樣?幹嗎要發出這種聲 音?

瓊西發現了一件令他既怦然心動又悚然心驚的怪事:格雷先生在用瓊西的嘴巴微笑。不很明顯,只是淡淡的,但的確是在微笑。他甚至不懂得笑聲是怎麽回事,瓊西想。不過,格雷先生此前也不明白生氣是怎麽回事,可事實卻表明他學得極快;他現在已經會大發雷霆 了。

你剛才說的話讓我覺得好 笑。

什麽叫好 笑?

瓊西一時無法回答。他想讓格雷先生體驗人類所有酸甜苦辣的情感,在他看來,將他的附體者人性化也許是他最終生存下來的唯一希望——正如波哥說的那樣,我們遇到了敵人,那就是我們自己。可是,你該如何向來自天外的菌類解釋“好笑”的意思呢?戴薩特自詡為世界上最好的停車站,這到底又有什麽好笑之 處?

他們這時又經過一個路牌,上面有兩個箭頭分別指向左右兩邊。向左的箭頭下寫著大車,向右的箭頭下寫著小 車。

“我們去哪邊?”格雷先生停在路牌前 問。

瓊西本可以讓格雷先生自己去搜取信息,可這有什麽意義呢?我們是小車,他說,於是格雷先生朝右邊駛去。輪胎有些打滑,車身隨之顛簸起來。萊德擡起頭,又放了一個長長的臭屁,然後發出了呻吟。它的下腹脹鼓鼓的;不知情的人無疑會認為這是一條即將產下一大窩狗崽的母 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