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亨利的旅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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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旅行車的前燈照射下,亨利正頂著越來越大的風雪,猶如穿行在隧道中一樣,艱難地駕車沿著“深轍路”朝“墻洞”開去。與此同時,他還在思考那些解決方 案。

當然,可以采用“海明威方案”——當年在哈佛讀大學時,他就寫過一篇文章,裏面就是這麽叫的。由此看來,他可能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從私人的角度,而不只是為了應付差事般地完成某門功課的要求,也就是說,甚至那個時候他就在考慮了。所謂海明威方案就是用獵槍,而亨利現在就有一支……不過他不會在這兒、在與其他人一起時動手。他們四個人在“墻洞”有過許多美好的時光,如果選擇這兒會不公平。會汙染這個地方,對彼得和瓊西——還有比弗,也許尤其是比弗——來說都是這樣,所以他不能這麽幹。但是他不會等太久了,他可以感覺到那一刻正在漸漸臨近,有點像打噴嚏。真是滑稽,居然把結束生命比成打噴嚏,不過到頭來可能就是如此。只是“阿嚏”一聲,然後,你好黑暗,我的老朋 友。

采用海明威方案的時候,得脫掉鞋襪。槍托頂在地上,槍口含在嘴裏。大腳趾扣住扳機。我得提醒自己別忘了,他想,這時車尾在剛下的一層雪上有點打滑,他連忙穩住車身——那兩道溝轍很管用,這條路原本也就是兩道溝轍,是伐木工為了夏天滑送木材而挖出來的。如果采用此方案的話,先服一劑瀉藥,等肚子完全排空再動手,沒必要為那些發現你的人制造額外的麻 煩。

“也許你最好開慢點兒。”彼得說。他的兩腿上有一瓶啤酒,已經被他喝了一半,但一瓶啤酒不會讓彼得產生醉意。不過,如果再來上三四瓶的話,就算亨利以六十英裏的時速在這條路上狂飆,彼得也只會坐在副駕駛座上,跟著那震耳欲聾的狗屁平克·弗羅伊德歌碟唱個不停。他也許可以開到六十,而不讓前保險杠碰上任何東西。順著深轍路的這兩道溝轍開車,即使溝裏滿是積雪,也像是在車軌上行駛。如果這雪下個不停的話,可能就不一樣了,不過就現在來看,沒有任何問 題。

“別擔心,彼得,一切平安無 事。”

“你要不要來瓶啤 酒?”

“開車的時候不 行。”

“就連在這鬼影子都看不見的地方也不 行?”

“以後再說 吧。”

彼得沒有堅持,任由亨利順著車燈的燈柱,在兩排樹木之間的白色通道上穿行。還任由亨利返回自己的思緒之中,而這正是他想去的地方。感覺就像返回口腔裏一處流血的傷口,用舌尖一遍遍舔觸,可這就是他想去的地 方。

也可以服安眠藥。還可以用那種老套的把腦袋埋進浴缸裏的辦法。投水自溺也行。還可以從高處跳下。拿手槍對準耳朵太不保險了——極有可能醒來時全身癱瘓。割腕也是一樣,僅適合那些只想試一試的人。但是日本人有一種方法讓亨利很感興趣。拿根繩子套住脖子。把繩子的另一端拴在一塊大石頭上。把石頭放在椅子的座位上,然後坐下來,腰部綁在椅背上,這樣就不會仰面摔倒,而是會保持坐姿。把椅子側翻,石頭就會掉出來。在三到五分鐘的時間裏,自盡者會處於一種夢幻般由淺至深的窒息狀態。灰色漸漸變為黑色;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這方法是他從一本書上看到的,居然是瓊西最喜歡的一本金西·米爾霍恩偵探小說。偵探小說和恐怖電影,這些是瓊西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 容。

總體而言,亨利傾向於海明威方 案。

彼得已經喝完第一瓶啤酒,接著打開第二瓶,看上去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你怎麽看?”他 問。

亨利覺得彼得的聲音來自另一個宇宙,在那裏,活著的人很希望繼續活下去。這使他有些煩躁,最近一段時間總是這樣。但是,他絕不能讓他們任何人生疑,而且他覺得瓊西已經有點兒疑心了。比弗可能也是。他們兩個人有時能看透你的內心。彼得還一無所知,但他可能會對他們說些不該說的話,說老亨利一直心不在焉,好像是有心事,有很重的心事,而亨利不希望這樣。他們曾經是“堪薩斯街的四人幫”,是三、四年級的“紅海盜”,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墻洞”之行,他希望是一次美好的旅行。他希望他們得知消息時感到愕然,就連最理解他、最能看透他心思的瓊西也一樣。他希望他們說壓根兒都沒有想到。這樣最好,而不是三個人坐成一團,垂著頭,彼此之間除了躲躲閃閃的一瞥之外甚至都不敢對視,心裏想著自己早該知道,想著自己看到了征兆,早該采取行動。於是,他回到這另一個宇宙,迅速裝出一副真誠的關注神情。作為一位精神病醫生,這是他的拿手好 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