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喬唯之章 歸來的他,遠去的他(第4/6頁)

所有和驚險刺激有關的感覺都在見到淩樂樂的那一刻成了上輩子的事,我最先認出的是那件帶血的灰色外套,這件外套戴起帽子把拉鏈拉到頭,就會出現一個完整的超級瑪麗圖案,是我嫌圖案太幼稚才給弟弟的。他總把它當成戰衣似的穿在身上,舍不得換掉……現在它被人包成一團,放在她旁邊的長椅上。

“人呢?”我問。

“在裏面搶救。”她用手背抹著下巴上的眼淚和血跡,我用手托住她滾燙的臉,“別哭,你傷到了沒有?”她擡起剛才擦臉的那只手擺了擺,眼淚不斷滑進我的手心裏。

“病人家屬來了沒有?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

“你什麽血型?”

“B型。”

“趕緊跟我來一趟。”

我抽血的時候,一個身穿藍色手術服的女醫生就在一旁等著,她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是傷者的哥哥還是弟弟?”“哥哥。”“說下你弟弟的年齡。”“23歲。”她在一張紙上記錄著:“待會兒抽完血先把費交了。”

“他現在怎麽樣?”我問。

“正搶救著呢,一會兒就知道了。先去把費交了啊。”說完,把一沓票據往桌上一扣。

她把血拿走了,旁邊的小護士見我站起來就喊我:“哎哎,你去哪兒啊?你看你那個棉球都掉了,你現在還不能走,給你水,坐這兒歇一會兒。”

“交費處在哪兒?”

“我說你這個人怎麽回事啊,讓你在這兒待一會兒你聽不懂啊。”

“我問你交費處在哪兒?”我提高聲音。

“喊什麽喊……出門右轉,上二樓,真是不識好歹。”

看了無數次手表之後,我終於放棄了再去追究時間過得到底有多緩慢,平時人們總嫌它過得太快,它定是慪了一肚子氣,選你最需要它快的時候報復你,這樣才報復得過癮。那件帶血的外套被我攥在手裏,領口上、袖子上沾到血跡的地方變成了暗紅色。穿這件連帽衛衣時弟弟總愛把帽子扣在頭上,可他不明白它畢竟不是一件戰衣,危險時刻保護不了主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流了多少血,肯定比我輸給他的還要多,我不敢接著往下想,除了揚起頭靠著搶救室對面的墻壁,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急診搶救室那幾個字的兩側透出白光,和走廊裏的燈光連成一片,讓我記起一個月之前做過的那場噩夢。現在,它終於變成了現實。外套上的紅色在我眼中漸漸暈染開來,地面傾斜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我的肩膀突然感覺到一陣震動,耳邊飄來一團由遠及近的聲音,我睜開眼,分不清都是誰和誰站在那裏,等我看清之後,發現站在最前面的司徒南用一雙大手牢牢抓住我,我甩開他的手,有點想笑:“你們在幹嗎?都站在這兒幹嗎?”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向旁邊伸了伸手,摸索到了椅子的靠背,立刻滑進那張金屬做的長椅上,不堪重負的雙腿和雙腳頃刻得到了釋放。我坐下來的地方,還殘留著暖哄哄的體溫,不知剛才誰坐在上面。我想動動脖子,腦袋卻沉得擡不起來。

“你得去睡一會兒,”他說,“你剛才差一點就躺地上了,別硬撐了,逞英雄可不在這一時。”

“我就想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們都別管我了。”藍鴿從旁邊伸手遞了一瓶水過來,我聽到她說:“給他喝點水。”

舌尖有沁涼的水送進來,我吞咽著眨動眼睛時,發現淩樂樂的手貼著我的臉:“別擔心,醫生有了血,一定能救得了他的。”

“能嗎?”我的聲音很小到連自己都聽不見,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我正準備再問一遍,聲帶卻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難以言語,我只好咽了一下口水。

“睡會兒吧。”她托著我的頭,讓我靠在她的肩上。

眼皮越來越沉,筋疲力盡的感覺像厚重的棉被一樣覆蓋上來,可意識還在負隅頑抗,它正趴在我的耳朵邊上喋喋不休:“不能睡,不能睡……萬一手術結束了,我睡著了可怎麽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眨了眨眼睛,看到弟弟從急救室那邊朝著我走過來。我趕快站起來迎上去。

他竟然什麽都沒穿,燈光照得他皮膚表面上的汗毛上閃閃發光。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脖子,和平時不一樣,他竟然表達自如地和我講話,還叫了我一聲“哥”。

他說:“哥,我要走了。”

“什麽啊?”我皺眉道,“走?去哪兒?”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行,你不能走,你得留下,你看,我們都在這兒等你呢,等了你半天了。”

“我得走了,他們也在等我。”他伸長手臂往窗外一指。

“他們是誰?”

“是來帶我走的人,你看不見,只有我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