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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仿佛被人捅了個大窟窿,雨越下越大。

王三牛留在醫院給嫌疑人做筆錄,江楓獨自駕車向殯儀館駛去。黃豆大的雨點狠狠敲打著車身,叮當作響,像密集的鼓點。刮水器調到了最高档,前後霧燈和雙閃全部打開,路面能見度依舊很低。

江楓雙眼緊盯前方,全神貫注地開車,越往前走就越荒涼,沿途幾乎見不到燈光。終於,他看到一絲微弱的亮光,殯儀館的大門逐漸清晰起來。平常只要半小時的路程,足足開了一個小時。

穿過大門,一條筆直的水泥主路往裏延伸,馬路兩邊是成排的柏樹。影影綽綽的樹影在狂風中搖擺,稀稀拉拉的路燈有氣無力地亮著,仿佛隨時會被大雨澆滅。夜半三更,狂風暴雨,讓這座空曠寂靜的大院越發顯得陰氣森森。

以前辦案常來這裏,江楓輕車熟路,連續拐了幾個彎,直接把車子開到了法醫解剖室門口。江楓打開車門,冒著大雨,幾個箭步沖了上去。

開門的是唐法醫,他身上穿著淡綠色手術服,尖瘦的臉被口罩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個黑眼珠。室內亮如白晝,溫暖如春,墻角的立式空調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江楓活動幾下手腳,感覺又回到了人間。

這個法醫解剖室,是分局花了七十萬元新建的,半年前才投入使用。整個法醫解剖室建築面積約八十平方米,分為解剖室、監控室、家屬觀察室、衛生間四個功能區。作為核心功能區,解剖室內幹凈整潔,空氣清新,如果不是門口掛著“法醫解剖室”的牌子,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醫院的手術室。

這要歸功於那張先進的解剖床,它帶有噴淋系統和風簾吸氣功能,能自動沖洗血汙,然後從床底下集中排走,同時驅除屍體異味。解剖床頂部除了安裝有十二孔無影燈,還有數碼攝像頭,可以全程拍攝解剖過程。

唐法醫從墻角取下一條幹毛巾,遞給江楓:“趕快擦把臉吧。”

“謝謝!”江楓接過毛巾,剛要往臉上擦,手擡到半空中突然停下,擦了擦手就放下了。進過這間房的死人可能比活人還多,天知道這條毛巾有沒有給死人用過,江楓冷不丁想到。

“雨下得太大,剛才我還在擔心你來不了。”唐法醫並未注意到江楓手上的動作。

“你的命令,天上下槍也要來。”江楓笑道。

“交通事故時間查清了嗎?”唐法醫突然問。

“已經問清了,據肇事司機交代,事故發生在11點40分左右。”

“你過來。”唐法醫走到解剖床前,打開無影燈,然後揭開白布,一具裸體女屍赫然映入眼簾。死者身高約一米六左右,體形微胖,長發,頭部由於碰撞而變形,血肉模糊,已經難以辨認。

唐法醫說:“死者頭部受損嚴重,這是在事故中發生劇烈碰撞所致,與其他交通事故導致的重度顱腦損傷的死亡特征相符。”

江楓點了點頭,沒說話,知道他的話頭才剛開始。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唐法醫像是自言自語。

“哪裏?”

“你看,屍體已經全身僵硬。”

“這麽快!”江楓頓時感到事態嚴重。正常情況下,人死之後,屍體會在二到三個小時後開始部分僵硬,八到十二個小時後屍僵才會發展至全身。

“你再看這裏。”唐法醫把屍體側翻,指著女屍臀部一塊暗紫紅色斑痕說,“屍斑已發展到擴散期,這個過程最快也要八到十個小時。”

“你想說明什麽?”江楓問。

“通過屍僵和屍斑情況來看,我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也就是24日下午3點至6點之間。”

“什麽?”江楓懷疑自己聽錯了,覺得有必要再確認一次。

“我的意思是說,她是昨天下午死的。”唐法醫指著女屍說。

“交通事故是在晚上11點40左右發生的,你到了現場的。”江楓提醒道。

“所以我才催你趕緊過來,是不是把案發時間搞錯了。”唐法醫不緊不慢地說,似乎早料到江楓會有此反應。

“不可能。”江楓斬釘截鐵地說,“就算調查有誤差,也不會差得這麽離譜吧?”

“屍體不會騙人。”唐法醫看著江楓的眼睛說,“人心隔肚皮,活人我拿不準,我幹了三十年法醫,死人從沒看走過眼。”

江楓不再說話。唐法醫性格沉穩,拿不準的事從不輕易開口。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涉及到關鍵證據,更不可能信口開河。江楓快速做了個心算題,如果唐法醫的推測正確,死者至少在交通事故發生前六小時就已經死了。

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接連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想吹吹風,讓混亂的思路理出點頭緒。江楓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抱起胳膊凝視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