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穿越而來的策劃案

上周的這個時候,正是我跟坦爺在歡樂海岸的JUICY酒吧見面,然後從那裏趕到Vicky住所的時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撥通了Vicky的電話,聽到她那一聲慘叫。我望向被封條貼著的房門,隔著一扇門就是她被害的現場,如今肯定是黑漆漆、空蕩蕩。一陣風穿過長長的樓道,把鐵桶裏的紙灰吹了出來,在我們身邊飛舞。突然之間,就有了鬼片的氣氛。再想起Vicky之前的恐怖死狀,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拍拍坦爺的肩膀:“我們快走吧。”他勉強笑了一下,跟我並肩走著,卻不住地回頭望。從坦爺的眼神裏,我沒有看出絲毫的恐懼,更多的是,心痛。周六晚上的歡樂海岸,是個吵吵鬧鬧,人多眼雜的地方。但是這樣一來,反而沒有人會注意到坐在角落裏的兩個男人,正在低聲透露著什麽秘密。說起來,一周之前,Vicky本來是想在這裏,跟男神坦爺一起慶祝她的25歲生日的。不過7天時間,伊人已隨風而逝,陪著她男神的,換成了我。往深裏想,還是有點怪怪的。這種年輕人來的酒吧並沒有太多威士忌的選擇,所以我要了杯麥卡倫12年,坦爺喝的是伏特加。都是烈酒,適合今晚的氣氛。一開始,坦爺不怎麽說話,偶爾幾句也是顯得很拘謹,很猶豫。我很能理解他的情緒,那麽多話被壓在心底,過了5年的時間,一下子想要說出來,需要時間來醞釀,也需要烈酒來催化。果然,幾杯伏特加下肚,坦爺的話匣子打開了,開始講他這5年裏,圍繞那一份詭異的策劃案,圍繞摘星錄OL的一段金牌制作人經歷。一開始,他的語速很慢,隨著血液裏酒精濃度的增高,他說得越來越快,而且想到哪裏講到哪裏,不太考慮時間順序。幸好我是個業余編故事的,一邊聽他講,一邊就在腦海裏把他的故事黏合起來,成了完整的一個。時間要回到2010年年初,坦爺因為連做了兩個遊戲數據都不好,於是決定從“鵝廠”辭職。本來說好了要讓他過去當合夥人的小遊戲公司卻突然變了卦,導致坦爺暫時失業,待在家裏。那時候,Moota殿跟坦爺已經談了半年戀愛,但是還沒有住到一起。她也試著用遊戲圈裏的資源,幫坦爺聯系了幾家公司,但面試過後都沒有下文。一個男人,無業,待在家裏,看著自己的女朋友每天在外面花枝招展,心情當然好不到哪裏去。在失業的壓力下,坦爺開始酗酒,暴飲暴食,三個月內體重暴增。說到這裏,坦爺笑了一下:“鬼叔,你一定不知道我最胖的時候有多少斤。”坦爺身高不過175,我看著他瘦得酷似T-bag的臉,撓了撓頭,猜測道:“150?”坦爺搖頭一笑:“180,猜不到吧?”我完全想象不出180斤的坦爺會是個什麽樣子,於是瞪大眼睛道:“那你是怎麽瘦下來的?”坦爺的表情多少有點得意:“上班之後開始跑步,半年就瘦回原來的重量了。”他擡起酒杯,一口喝光了杯裏的伏特加:“失業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要喝半瓶酒,直到有一天晚上。”坦爺放下酒杯,吐了口氣,“那天晚上,Moota來找我時,抱著厚厚一疊A4紙。”我皺起了眉頭:“A4紙?不會就是摘星錄的策劃案吧?”在我的想象裏,摘星錄那麽高大上的遊戲,策劃案也必須高大上,起碼得是用PPT做的,投映到幕布上,然後由一個穿著西裝、油頭粉面的小哥來負責講解。怎麽會是一疊灰溜溜的A4紙呢?但是坦爺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就是摘星錄的策劃案。不過當時我已經喝多了,所以根本沒看,第二天中午起床時,才在茶幾上看到了那麽厚一疊A4紙,有那麽厚……”坦爺張開右手拇指跟食指,示意當時那疊A4紙的厚度,然後接著說:“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沒用的什麽資料,但看了幾頁之後,就被嚇到了。”他皺起眉頭,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那天我什麽都沒有做,連飯都沒有吃,光坐在沙發上看策劃案了,我記得很清楚,那疊策劃紙一共是三百二十七張。我從中午開始一直看,一直看,看完時已經到了第二天淩晨。”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三百多張,都是摘星錄OL的策劃案嗎?”坦爺搖了搖頭:“不,不是的。”他表情奇怪地說道,“那一疊A4紙,嚴格來說,不能算是策劃案。”我有點被他搞糊塗了,從剛才在Vicky家門口,坦爺就說Moota殿給了他一份摘星錄的策劃案,到現在,他又說那不是策劃案。難道說,剛才喝下去的幾杯伏特加,就讓坦爺醉了?剛這麽想著,坦爺就打了個響指,讓酒保再來杯雙份的伏特加。我正不知要不要阻止他,坦爺卻看著我笑著說:“放心吧鬼叔,伏特加,我有一斤的量。”我不好意思地撓頭笑道:“嘿嘿,那就好。”坦爺等著酒保把伏特加送來,一擡手喝掉一半,閉著眼睛等酒通過咽喉,這才從酒精裏借來一些膽量似的,繼續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的經歷:“鬼叔,我剛才說那不是策劃案,因為,嚴格來講,那是一份案例分析。”我不由得皺起眉頭,重復道:“案例分析?”坦爺點了點頭,一字一頓道:“沒錯,案例分析。”策劃案,案例分析,雖然都有個“案”字,但是卻有本質的區別。策劃案是一個項目在進行之前,預先做的規劃工作,案例分析卻是在一個項目完結,起碼是階段完結之後,對項目的表現來進行分析。而且,一個會被作為案例進行分析的項目,一般來說,要不特別成功,要不特別失敗,總之都具有代表性。我想了一會兒,說:“坦爺,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是一份別的遊戲的案例分析,然後,你把它改成了摘星錄的策劃案?”坦爺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樣。我當時看的那疊A4紙,就是摘星錄的案例分析報告。”我吃驚道:“當時根本就沒有摘星錄,你都還沒開始做呢,哪裏來的案例分析?”坦爺表情詭異地一笑:“對啊,我也一直沒想明白,是哪裏來的案例分析。”我先是被他的表情嚇到了,再想想他說的話,心裏更是起了一陣寒意。我倒吸一口冷氣,總結道:“坦爺,你是在說,當時你還沒有做出摘星錄,Moota殿卻給你一份摘星錄的案例分析,就像,呃,就像是有人穿越到了未來,然後帶著一份資料回到2010年?”坦爺贊賞地看了我一眼:“鬼叔,你不愧是寫小說的啊,總結得那麽到位。沒錯!我當時的想法就是這樣的,太詭異了,我看的是一份穿越回來的報告啊!”我也把杯子裏的威士忌喝了個精光,然後放下杯子道:“坦爺,這一疊A4紙上的東西,你能不能再具體描述下。”看起來,坦爺對於那疊A4紙的內容,至今還是記憶猶新,他不假思索道:“那是一份特別詳細的競品分析,有文字,有美術圖形,還有各種表格。這一份競品的案例分析裏,不光介紹了摘星錄的世界觀、技能、關卡、劇情,還有各種美術設計和原畫,包括角色、武器、環境、怪物體系。如果光這樣也就算了,可以當成是哪個公司泄露出來的遊戲設計,但更詭異的在後面。”我吞了一口口水:“後面是什麽?”坦爺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份報告裏,後面一百多頁的內容,是從2013年到2015年,摘星錄上線之後的各種運營活動,還有玩家、流水各種數據。”我不由得拍了一下桌子:“這不可能!”坦爺搖了搖頭:“對,不可能。我當時是這樣想的,現在也還這樣想,但是,事情就這麽發生了。摘星錄OL的策劃案,運營活動的細節、效果,對應著每一個日期,都仔細、清楚地寫在那一疊A4紙上。”他喝光杯子裏的伏特加,又打了個響指:“鬼叔,這的確是一疊來自未來的A4紙。”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突然回想起Vicky生前跟我說的話。Vicky說,她特別佩服坦爺,因為他不光能把遊戲裏的每個細節都想得巨細無遺,就好像他幾年前就規劃好了每一個地方該怎麽做,更重要的是,坦爺每次都能正確預估到遊戲數據的走向,並且做出相應的運營活動。摘星錄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完全是因為坦爺。現在看來,把摘星錄的成就歸功於坦爺也沒錯,但更重要的,要歸功於坦爺手上那一疊預知未來的A4紙。我讓酒保送來一杯雙份的麥卡倫,然後對坦爺提出了一點疑問:“你的意思是,關於摘星錄OL未來的所有細節,都寫在那疊A4紙上了嗎?跟你真正做出來的遊戲,一點差別都沒有?”坦爺搖了搖頭:“不,不是一點差別都沒有,具體實現的美術形象,某一季度的數據、某個運營活動的效果,都會有些差別,但是,大同小異。就好像,好像我做出來的摘星錄OL,跟那份報告裏描述的摘星錄OL,是,嗯……”我插嘴道:“是兩個平行空間裏的同一個遊戲。”坦爺驚喜道:“沒錯,鬼叔你說得沒錯,就是這樣。”我背後傳來一股涼意,心裏的疑團也越來越大了。坦爺剛才跟我所說的經歷,我當然是第一次聽,但很多地方卻又似曾相識。突如其來的禮物、預知未來的能力、平行空間……半年前,我曾經遇見過一個自稱是高維生物的神秘“鄰居”,那一段經歷的開頭,也是如此。我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在那個故事裏,偽裝成高維生物的人其實是個“時間囚徒”,在故事的結尾,她掉進了無限循環的時間囚籠裏,跟我所處的這個平行世界,不可能再發生任何關系。所以,完全是不相關的兩件事,沒必要硬扯在一起。“鬼叔,你是不是覺得我在編故事?”坦爺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考,我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是把我自嘲的笑,當成是不信任他的嘲笑,於是我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是這樣的。你說的我全都信,真的,不過,還有一個問題。”坦爺認真地看著我的臉:“你說。”我皺著眉頭說:“我不是有意冒犯啊,但如果那一份策劃案,不,案例分析寫得那麽詳細、那麽具體的話,摘星錄OL這個遊戲,怎麽還會遇上現在的困境?你知道,我說的是……”坦爺高舉手中的玻璃杯,一仰頭,才發現裏面的酒早就喝光了。從這個動作看,他內心的緊張一覽無遺。他放下杯子,卻還在手裏緊緊握著,然後低下頭,像是對著空空如也的杯底講話:“鬼叔,你說的是玩家懷疑墨鱗星君背後,其實是TIT公司雇人來操縱的,並沒有什麽我們研發的超級AI,對吧?這種說法不斷發酵,就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裏,遊戲的所有數據都開始下降。”坦爺把手中的杯子握得更緊:“坦白說,這個問題挺讓我措手不及的,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是因為Moota給我的那一份分析報告,寫到兩個月前,就停止了。”我張大了嘴巴,恍然大悟—原來如此!Moota殿交給坦爺的那一份案例分析,只“更新”到了兩個月前,那時候還沒有玩家開始質疑墨鱗星君的事情,所以,坦爺自然也就沒去預防。也就是說,在長達四五年的時間裏,坦爺手上一直拿著一本天書,上面有關於摘星錄OL的策劃、運營所有詳細內容,巨細無遺。如果拿著天書的不是坦爺,換了別的人,比如說我,只要照著這本天書做,就可以成為一個牛×閃閃的金牌遊戲制作人。或者說,那一份詭異的天書,才是真正的“金牌遊戲制作人”,任何拿著這本天書的人,都不過是照本宣科的傀儡而已。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兩個月前,天書不再“更新”了。對於坦爺來說,接下來的時間,摘星錄OL才終於不是一個已經發生了的案例,而是一個充滿未知、需要他自己去引導的遊戲。至此,天書已經失去了指導意義,坦爺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來管理摘星錄OL這款遊戲。像是為了考驗他一般,兩個月內,就出現了這樣大的岔子—墨鱗星君被質疑其實是由TIT員工操縱,整個遊戲的各種數據開始下跌—這樣一來,坦爺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