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木水火土

“鬼叔?”梁Sir的聲音,把我從對於平行空間、高維生物這種不切實際的想象中,拉回現實的維度。在現實裏,我是個剛被從命案現場帶回來,手上戴著手銬,困在審訊室的倒黴蛋。梁Sir用手指敲擊著桌面,“嘟、嘟、嘟”的聲音,在空曠的審訊室裏回蕩。他皺著眉頭說:“先不講你的超能力了,鬼叔,在TIT上了半個多月班了,你有什麽收獲?”收獲?害死了一個女同事算嗎?幾天前,Vicky把賬號借給了我,去挑戰龍淵地宮的墨鱗星君,這個Boss由系統隨機出來的臉,竟然跟唐雙一模一樣,再加上其他的詭異之處,讓我覺得,這個摘星錄OL的終極Boss,非常可疑。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這四個受害者的死,跟遊戲裏一個大Boos有關。”梁Sir顯然也是做過功課:“你是說墨鱗星君?”我點了點頭:“沒錯,前兩天晚上,我借用Vicky的賬號去體驗了一下打墨魚,也就是墨鱗星君的過程。裏面有很多蹊蹺的地方,跟這四起惡靈殺人的案件莫名吻合。比如說,這個Boss的AI太過智能了,簡直不像電腦,而像一個很有靈氣的人,不,是一個神在操縱。比如,在打墨魚的時候,如果被從天而降的黑色閃電劈中,玩家就會失去對角色的控制,角色可以反過來殺自己的隊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還有開打之前,墨鱗星君有一句台詞,我總覺得在哪裏聽過。她說,呃,說的是—吾將凈化爾等。”梁Sir似乎被雷劈中了一般,呆了三秒,然後突然提高音量:“鬼叔,你說什麽?”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大反應,撓頭道:“我說,在墨鱗星君開打之前……”梁Sir急匆匆地打斷:“最後一句,你剛說的最後一句!”我狐疑著說:“呃,吾將凈化爾等,也就是,我馬上凈化你們這群人,怎麽了?”梁Sir先是搖了搖頭,又猛地點頭,然後他從身上掏出一個紙質筆記本,在上面翻查起來。我不明所以,反正審訊室也沒別人,於是幹脆站起來,走到梁Sir身邊,看他筆記本裏的內容。筆記本上,接連十幾頁,寫的都是六個字的短句,由一些讀音相似的詞語,兩兩組合而成。比如“五張警花二等”“吳江禁伐二天”“吳將軍發耳朵”,諸如此類,讀起來都沒什麽意義。我皺著眉頭:“這是……”梁Sir猛地翻到一頁,指著上面其中一行字,如獲至寶地喊:“這個,是這個!”他手指下面,赫然用鋼筆工工整整地寫著六個字:“吾將凈化爾等。”我突然想到了什麽,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說,這是猴……”梁Sir“啪”一聲合上筆記本,噌地站起身來,面對面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這是侯小傑自殺時,說的那句話。”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在刺眼的白熾燈光下,卻仿佛回到了猴子那間昏暗的出租屋。在把腸子扯出腹腔的同時,他低頭說了六個字,吾將凈化爾等。這也是摘星錄OL裏面,那個兩千萬玩家求見一面而不得的終極Boss,墨鱗星君的開場白。梁Sir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把筆記本重新打開,翻到了另一頁。我低頭看去,那上面寫的,不是剛才的六字短語,而是另外的內容。等看清了上面的字後,我不由得感嘆道,不愧是經驗豐富的國際刑警,我本來想等下再說的,實際上,人家早就想到了。筆記本裏寫的是:侯小傑,水果刀—金。許樂詩,浴缸—水。雅各布,酒精—火。梁Sir從西服的前兜裏,取下隨身帶著的鋼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新的一行:王薇琪,晾衣竿—木。他擡起頭來,跟我視線交匯,我倆異口同聲:“下個是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錯,金木水火土,現在就只缺土了。”梁Sir低頭看著那四行字,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四個受害者的亡靈:“有什麽看法?”我沉吟了一下說:“在摘星錄OL這個遊戲裏,集齊金木水火土五行,組合成一個小團,是有團隊加成的。如果惡靈再殺掉一個屬土的,就等於把這個小團的玩家,團滅掉了。”慢著,我突然想到了什麽,加快語速道:“我用Vicky的賬號去打墨魚的時候,因為是替身代打,所以不能用YY語音。當時團長埋怨了一句,說今天怎麽那麽多人不說話。當時我根本沒往心裏去,但現在想想,可能是……”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吞了一口口水:“侯小傑、許樂詩、雅各布,他們跟王薇琪,都在同一個團裏。”梁Sir皺眉道:“鬼叔,你的意思是,因為這三個人都遇害了,所以根本不可能再發出聲音。他們的角色,跟你替王薇琪玩一樣,也是由別人代玩的?”我搖了搖頭:“代玩沒有錯,但卻不是由別人,而是由—墨鱗星君。”說完這句話,我跟梁Sir都沉默了。現在破案的關鍵已經很明顯了,所有線索都指向一點—摘星錄OL裏的最終Boss,墨鱗星君。這個Boss,到底是由誰設計的?圍繞在墨鱗星君身邊的詭異劇情任務、隨玩家不同而變化的臉、湖底的貔貅塑像、神似平行空間蟲洞的隧道、長著馬頭的騎馬牧民,還有—“吾將凈化爾等”。玩家在遊戲裏看見的Boss,背後包括策劃、程序、美術等設計者,這些人都可以說是“墨鱗星君”的設計者。把這些設計者都羅列出來,逐個擊破,就能夠找出惡靈的秘密,起碼,可以接近案件的真相。所以,接下來我們會這麽做。梁Sir跟同事會從外部展開調查,而我,就從摘星錄OL的項目組內部,把實際參與墨鱗星君設計的人員,一個不漏地記錄下來,匯報給上線。梁Sir重新打開鋼筆筆帽,在王薇琪下面,新寫了一行:××,××—土。我臥底行動的國際刑警上線,擡起頭來看著我:“鬼叔,早點找出墨鱗星君背後的設計者,找出惡靈,阻止他,不能再出現受害者了。”然後,他低下頭,把新寫的一行字,狠狠劃掉。當我和坦爺走出公安局大門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我們能夠那麽快就被釋放,當然與梁Sir脫不了關系。不過,這一切都對坦爺隱瞞起來了,包括國際刑警,包括惡靈跟墨鱗星君的聯系,包括Vicky和其他摘星錄OL的受害人。按照梁Sir的說法,作為摘星錄OL的制作人,坦爺跟這一起連環殺人案必然有著非常要緊的聯系。為免打草驚蛇,驚動了其他的設計者,警方就暫時把Vicky的死,處理成一件獨立的、突發的案件,不要讓坦爺把這一件事跟摘星錄OL聯系起來。除此之外,坦爺還得到另一項指示—為了破案的需要,不要對包括公司同事在內的任何人,提起Vicky的死訊。所有的後續,都由警方來處理。在春天的清晨,南山區公安局門口,兩個剛被釋放出來的男人,彼此沉默著。雖然最近氣溫回升,但是早晚溫差比較大,現在被風那麽一吹,還是有點冷。坦爺經歷了Vicky家裏恐怖的一幕,又被梁Sir的同事審訊了一晚,還被要求保守秘密。這時候,他的臉色煞白,形容憔悴,像是一夜老了十歲。不過也不用笑話人家,估計他看我的感覺,也是一樣的。我有點擔心地問:“坦爺,你還能開車嗎?要不要叫個代駕?”他的SLS AMG還停在Vicky家樓下,從公安局走路過去,五分鐘的距離。坦爺卻一直看著手機,心不在焉地回答:“啊,什麽?”我又重復了一遍,他擺手答道:“代駕,不用了,我得抓緊回家,一晚沒回去,Moota生氣了。”我不禁有些無語,經歷了一晚上那麽多事情之後,他最擔心的卻是“河東獅吼”。坦爺把手機放回口袋,對我勉強一笑:“不好意思,鬼叔,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我連連說不要緊,在門口叫個車就好了。心裏想著,唐雙看起來可比Moota殿厲害多了,要是真跟她在一起,說不好以後,我也會淪落到坦爺這個地步。坦爺雙手插在外套裏,吸了一口氣,遲疑地說:“那,周一見?”我點了點頭:“嗯,周一見。”他估計是害怕老婆生氣,跟我道完別,急匆匆就朝Vicky住的小區走去。確切地說,是Vicky生前住的小區。坦爺沒走幾步,開始小跑起來,我看著漸漸發白的天色中,越來越遠的紅色背影,心情不由得復雜起來。我沒有跟坦爺說,Vicky暗戀他,昨晚是為了慶祝生日才讓我去約他出來。坦爺倒也沒有問,似乎Vicky的死,對他的影響並不太大。相比之下,Vicky遇害這件事,讓我身體裏交織的各種情緒,澎湃著,洶湧著,馬上就要爆炸—憤怒、恐懼、悔恨、懊惱、惋惜,還有說不出的一些情緒。這麽一個愛笑愛鬧的妹子,有喜歡的工作,有暗戀的人,雖然講起黃段子來大大咧咧的,辦公桌的架子上放的,卻都是些小清新的書。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妹子,我跟她才認識了半個月,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在前三個受害者裏,許樂詩略等於不認識,雅各布是完全不認識,猴子雖然是認識的,畢竟面都沒有見過,更別說相處了,而且,我也沒有親眼看見猴子遇害的現場。而這一次,每當看到我旁邊空出來的辦公位,我都會想起Vicky慘烈的被殺現場,那拱成烤蝦一樣的身體。惡靈。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鬼叔,2017號平行空間的飯桶蔡必貴,一定會把你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