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什麽時候對我溫柔?

看起來,他們早習慣了雨崩村裏的停電。我依樣畫葫蘆,用手機做了盞小燈,但是有多一盞的話會更好。水哥跟小明都表示他們的手機快沒電了,小希很自覺地拿出手機,卻找不到怎麽樣才能長開背後的閃光燈。我心裏一動,借著機會把她的手機拿了過來,舉起用手機背對著小希,確保她看不見我在屏幕上的操作。我裝作在找開閃光燈的設置,其實偷偷打開微信,快速把那張禿頭照片,還有旁邊的那張聊天記錄,發送給我自己的賬號。村裏的網絡信號很差,圖片傳送得奇慢無比,幸好在小希起疑心之前,順利傳了過來。我偷偷籲了口氣,趕緊選中這兩條聊天記錄刪除掉,然後打開手機的閃光燈,放到桌上做成了另一盞小燈。小明這時候抱怨道:“什麽破地方嘛,村裏停電也就算了,這餐廳也不發電,真小氣”水哥笑道:“不是小氣,是他們沒有汽油啊。我們今天是走路進來的,你們看見的所有商品,也是從山外用人力跟騾子背進來的,所以特別寶貴。你看他們做飯用的煤氣罐,背進來可費了大力氣。“小明若有所悟:”哦,原來是這樣。水哥你說得沒錯,你們還記得嗎?我們進山時看見一個小夥子,背著個生日蛋糕,肯定是給女朋友慶祝生日的。”小明話音剛落,像是為了羞辱她的判斷一樣,館子的新加坡女老板,突然拍著手說:“各位,停電了,我趁機說一下,今天是我們廚師小龍的生日,他的好朋友小光特意從外面背了個蛋糕進來,給他慶祝生日。麻煩大家一起給小龍唱個生日歌好嗎?”用蹩腳的普通話說完之後,老板娘又用英語重復了一遍。小明撅著嘴:”什麽嘛,原來是送給基友的,現在搞基的怎麽這麽多。”小希在旁邊補刀:“他們不是說嗎,同性才是真愛,異性只是繁殖後代。“我嘿嘿一笑:“挺好啊,讓他們真愛去,小希,我們什麽時候來繁殖下?”水哥在旁邊撮合:“小希,你就從了老鬼吧,給他生個小鬼鬼。”小希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那要看你表現咯。”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嘿嘿一笑,沒有接話。按照小希的個性,遇到這種調戲,她應該會表現得很不屑。現在為了找到任青平,她願意委屈自己,更說明這個人對她來講有多重要。新加坡老板娘端出了蛋糕,在場的顧客們都很給面子,一起唱了生日歌。壽星公小龍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感動得都快哭出來了,說了一堆感謝雨崩,感謝老板娘,感謝大家的話,就差沒感謝CCTV了。這一場慶祝生日的活動,讓我們的上菜時間又推遲了15分鐘。我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只好找些話題來轉移注意力。我問水哥:“水導遊,明天我們的行程怎麽安排?”水哥介紹說:“明天我們從上雨崩出發,去卡瓦格博,先到海拔……”小明插嘴道:“卡瓦格博?不是說不讓爬了嗎?”水哥解釋道:“你聽我講,我們先到海拔3500的大本營,再到3800米的冰湖,這兩個地方都可以去,但再高點就不讓爬了,而且沒有路,像我們這樣的經驗跟裝備,就算想爬都不行。”我點了點頭,問:“明晚在哪裏紮營?我準備跟小希混帳,生個小鬼鬼。”水哥嘿嘿一笑:“明天不過夜,當天來回。去冰湖是雨崩旅行的必玩景點,路線很成熟,走得快的話來回5個小時就夠了,所以你們也不用帶帳篷跟睡袋。”我皺眉道:“不過夜?那我們帶帳篷什麽的進來幹嘛?”水哥繼續解釋:“明天大家回來之後,看看體力能不能支持,如果沒有太大問題,後天我們再從下雨崩那邊出發,去卡瓦博格南側的另一個湖,神湖,那裏海拔高一些,有4650米。去神湖的路比較難走,不是每個來雨崩的人都會挑戰,我們在那邊住一晚,大後天回雨崩。這樣的行程安排會很辛苦,因為第三天我們還得徒步出雨崩,不過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一遍,也就不會留下遺憾了。”小明跟小希紛紛點頭,這時候,隔壁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們要去神湖?”這人的普通話說得很普通,帶著濃郁的粵語口音。在改革開放之初,有句話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廣東人講普通話。其實到了現在,隨著國家大力推行普通話,大部分廣東人的國語都不錯——比如叔,不過還是有些老廣,保持著良好的革命傳統,聽他說普通話會讓你想哭。比如我們遇到的這一個。我們轉過頭看過去,說話的年輕男子大概25歲,頭戴一頂深色棉帽,脖子上掛著大大的紅色魔音監聽式耳機,穿著黑色或者深藍的始祖鳥沖鋒衣。他那張桌一共四個人,三男一女,都很年輕,這會兒紛紛跟我們打招呼。我見他們說普通話實在吃力,很想用粵語跟他溝通,但是又怕水哥跟小希他們聽不懂,所以還是忍住了,用叔電台播音員標準的普通話回答:“對,我們準備後天去神湖。”棉帽男非常惋惜:“後天?哎呀,我們明天一早就去,可惜了。”跟他同伴的那個女的,在那麽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臉,但頭發上卻支著一副墨鏡。她的聲音嗲得很有辨識度,妄圖對我施展美人計:“哥哥,明天一起去嘛,人多更好玩。”對於他們的盛情邀請,叔表示很感動,然後就拒絕了他們的請求。我還要幫小希完成心願,然後把她推倒的,豈容這些路人來壞我好事。那群人又對水哥、小希、小明軟磨硬泡了一通,小明看上去頗有些心動,畢竟對面三個小夥子都長得不錯的樣子,可是我態度堅決,她也只好作罷。畢竟,這一路的開銷都是叔負責,她還不至於這麽不懂事。棉帽男看沒辦法拉攏我們,最後也只好作罷。在他準備轉過身去的時候,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哪裏人?”他有點尷尬地說:“南方人。”我看他的態度奇怪,揭穿道:“是廣東人吧?廣東哪裏?”他跟墨鏡女對視了一眼,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清楚。我心裏大概清楚了,這群人肯定是來自香港,因為最近正有人鬧港獨,新聞播得很厲害,朋友圈也被相關消息刷屏,他們為了避免尷尬,也就不願意說自己是香港人。難怪他們的普通話,說得那麽普通。其實,這時候我犯了一個先入為主的錯誤,判斷出棉帽男是香港同胞,所以就把他的同伴也當成香港人。我忽略了一個問題,他們一桌人在講話的時候,用的是英語而不是粵語。除了棉帽男之外,另外三個人的普通話也帶著口音,但是後來想起來,那是另一種語言的口音。那種口音背後的語言,小明肯定是聽出來了。但是由於水哥之前的勸告,她沒有用那種語言,去跟那另外三個人溝通。跟這群香港人聊完,過沒多久,村裏的電力就恢復了。館子裏一陣歡呼,我卻突然有些頭暈,不知道是因為高原反應,還是因為空腹喝了太多梅子酒。好在十來分鐘後,我們這一桌終於開始上菜了。由於是新加坡人在藏區開的店,那個生日的廚師小夥子,估計又是西北人,所以這桌菜的風味非常混搭。不過因為大家肚子都餓了,又是在這樣條件艱苦的地區,所以都吃得特別香,連一盆稍微有點夾生的米飯,都被我們吃得底朝天。埋單之後,我們跟隔壁桌禮節性地打了招呼,然後就往回走。因為都喝了些酒,大家興致跟這裏的海拔一樣,都有點高。如果是在深圳的話,下半場肯定去唱K,這裏的下半場只能是睡覺。回去的泥路上,小明抱著水哥的大粗膀子,唱起了可能是90後之間流行的,我壓根就沒聽過的歌。水哥一再告誡她要壓低聲量,說是藏民不喜歡喧鬧,尤其是明天爬山的時候,更要特別注意。卡瓦格博是藏民們心目中的雪山聖域,如果違反了規矩,傷害了他們的民族感情——到頭來可能就是傷害自己。聽水哥這麽說,小明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我都聽你的。”我跟小希走在他們後面,我扭頭對她感概:“嘖嘖,你什麽時候才能對我這麽溫柔?”小希輕輕一笑,壓低音量說:“等你幫我找……”我搶過話頭往下說:“幫你找到任青平,對吧,好啦好啦,你放心。”回到客棧之後,我先洗了澡,然後水哥去洗。高海拔地區晝夜溫差大,夜裏也來越冷,我穿上了羽絨外套,到陽台上看星星。頭上的星星層層疊疊,可以感知到它們不是平面的,而是立體地散布在宇宙之中。而我腳下的這個巨大、一輩子都走不完的地球,其實也只是漂浮在星空裏的,滄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