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已經黑透了

我突然覺得,跟心愛的女人,在雪山腳下的小村裏度過余生,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小明突然大呼一聲“哇”,撒歡向著村口跑去,有一種鬼子進村的既視感。水哥一邊氣喘籲籲地追她,一邊讓她安靜,不要大呼小叫惹惱了當地居民。我跟在他倆後面,突然發現,小希不見了。回頭一看,她卻站在山路上,呆呆的一動不動,我叫了兩聲也沒反應。我回頭走到她身邊,正要說話,小希卻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照片是這裏拍的。”我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小希說的,應該是她閨蜜舅父跟任同學“合照”的那張照片。這麽想著,我環顧四周,這裏是山路上較為寬敞的一段,可以容騾馬跟遊人交匯而過,不至於擋住別人;而且樹木稀疏,視野開闊,可以把雪山跟雨崩村整個放進鏡頭,確實是拍到此一遊的絕佳地點。我退後幾步,背靠山壁,左右手拇指食指比成一個長方形,模擬相機鏡頭來取景。果然如小希所說,這裏就是那張照片的拍攝地點。現在小希站的位置,就是她閨蜜舅舅的位置。而在她身後不遠,曾經有個長得很像她死去同學的當地青年,牽著騾子走過。小希背靠著我,還在呆呆看著雪山。我正想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兩句笑話,突然之間,我的腳下一陣踉蹌,心悸氣短,腦袋也有點眩暈。我停下腳步,低頭深呼吸,心裏卻一陣好笑。在翻越白馬雪山4700多米海拔的埡口,在剛才徒步翻山的路上,都沒有高原反應,現在下到海拔2000米的地方,身體卻突然矯情起來了。當我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尿了。小希還是站在我面前,背對著我。雪山無聲佇立在她面前,山頂上的冰蓋卻變成了……血紅色。像從動脈血管裏噴湧而出,還沒來得及接觸空氣的那種鮮紅。突然之間,鮮艷得刺眼的血紅冰蓋,分崩離析,化成滔天的血色洪水,向山底下的我們席卷呼嘯而來。我驚慌地退後兩步,突然一陣騾子的鈴鐺聲,打碎了眼前的幻象,一切又回復了正常的樣子。我直起身來擦汗,正在想這是不是高原反應的一種現象,又該不該跟小希描述我看到的景象,卻突然發現,她也後退著走到了我身邊。小希回過頭來,看著我額頭上跟她一樣的汗珠,略帶驚慌地問:“你也看見了?”我吞了一口口水:“看、看見了,雪山,不,是鮮血的血,血紅的血……”小希點了點頭:“血山。”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再看著眼前的雪山,卻再看不出什麽異象。這時候,小希扯了下我的手:“走吧,水哥在等我們呢。”我轉頭看去,果然水哥正站在前面的路上,朝著我們這裏揮手。而他的左手,很自然地牽著小明。一陣山風吹來,剛才被嚇得汗濕的背,頓時涼颼颼的。我也不想在這裏久留,於是也拉起小希的手,朝水哥那邊走去。小希的手肉稍微少了點,略嫌硌人,但總的來說體驗不錯。出乎意料的,她並沒有掙脫,只是目視前方,很自然地說了一句:“剛才看見的,不要告訴小明跟水哥。”我轉頭看著她:“為什麽?那麽詭異的事,只有我和你看見了,不該告訴水胖子炫耀下嗎?”小希皺起眉頭:“別問為什麽,答應我別說。”叔是個風一樣的男子,最反感別人亂給自己訂規矩,不爽地道:“我憑什麽答……”小希轉過臉來,擡頭看著我的眼睛:“你不告訴他們,我就陪你睡。”叔作為一個風一樣的男子,有好處擺在面前,當然就屈服了:“一言為定。”小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還要幫我找到任青平。”雖然這是兩個條件,但是第二個條件實際上在早餐時我已經答應她了。反正在一個兩百多人的小村子裏,找一個租騾子的青壯年,肯定不是什麽難事。找到他,在雨崩村就把小希睡了,出山以後,再告訴水胖子剛才看到的血山,也不遲。我眉頭向上一挑:“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當務之急,是進村,然後找到那個騾子男。我握緊小希的手,加快了腳步。畢竟雨崩村還不通車,而且村子就那麽大,能容納的遊客有限,所以商業化也沒那麽嚴重。村裏沒有酒店,有的只是民居改造成的旅館,住宿條件較為艱苦,是青年旅舍那樣的上下鋪,廁所跟浴室都在院子裏,要用就要排隊,而且沒有24小時熱水。我們經過一間旅館時,就看見黃泥地的院子裏,有四五個年輕人正拿著換洗衣服,端著臉盆,站在浴室的木門前排隊。叔習慣了大城市裏資本主義腐敗墮落的生活方式,雖然出來玩可以適當降低住宿要求,但這樣的環境,已經超出了可以忍受的界限。不過,幸好我們有水哥。據他說,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把整個雨崩村最豪華的兩個房間訂了下來,獨立衛浴,陽台上可以直接看見卡瓦格博。“雨崩村裏的總統套房啊!”水胖子現在是這麽吹噓的。我們進了村口,朝水哥說的總統套房走去。沿著唯一村道,旁邊都是藏式的白墻。我擡起頭,看見從木頭的窗戶裏,一個不知道是遊客還是當地人的妹子,正探出半個身子,一邊看著我們走過,一邊露出含義不明的笑。走到水哥定好的地方,這裏其實還是一家民居改成的旅館,叫做梅朵客棧。一樓是藏式餐廳,用木頭搭成的二三樓是房間。旅館一樓的”大堂”,還沒有正經酒店大堂的前台寬,而這裏的前台,不對,應該是接待處,更是小得像公廁門口收費的小桌子。總之,這裏的環境,跟水哥說的“豪華”、“總統套”,都壓根不沾邊。登記入住的時候,我抱怨水哥不靠譜,坑隊友,水哥急了:“我真沒騙你,不信你自己再去找,有比這家好的,我把昨晚贏的錢都還你。接待的妹子聽見了,笑著對我解釋:“他確實沒騙你,我們家確實是村裏條件最好的了。”這個妹子的普通話非常標準,身材圓潤,皮膚白皙,看起來不像本地人。我於是搭訕道:”老板娘,你是哪裏人?”妹子一邊給我們辦理入住,一邊笑著說:“我是哈爾濱人,不過我不是老板娘,你們叫我梅朵就好了。”我奇怪道:“你們這裏叫梅朵客棧,你又叫梅朵,你怎麽會不是老板娘呢?“小明插嘴道:“梅朵姐自己開的客棧,所以應該叫老板,不是老板娘,對吧梅朵姐?”梅朵捂著嘴巴笑:”我可沒那麽厲害,雨崩村裏的所有旅館都是本地村民開的,我是義工而已啦。至於我為什麽叫梅朵,每一任在前台幫忙的妹子,都這麽叫。“我點了點頭,她所說的義工,不是從事公益活動的那種義工,是現在年輕人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就是到了哪個地方旅行,覺得這地方好,呆著不想走了,年輕人又沒什麽錢,就在當地找一份旅館、餐廳、咖啡廳的工作,包吃包住,沒有工資或者是拿點象征性的工資。我突然想起,可以讓義工梅朵,幫忙看看那張照片。不過,現在水哥跟小明就在旁邊,為了照顧小希“不要讓他們知道”的需求,只能等以後找機會再問了。梅朵幫我們登記好入住,取了鑰匙,帶我們上樓。這個房間雖然跟“總統”根本扯不上邊,但叫做套房還是沒錯的。一個木門進去,是個小小的客廳,然後相鄰的兩面墻上分別有門,通往各自的房間。每個房間大概15平方,雙床,衛生間也很小,但總算有24小時的熱水。房間還附帶一個陽台,欄杆是用很原生態的樹幹搭成,用繩子綁在一起,感覺一不小心,就會連人帶欄杆一起摔下樓。兩個房間的陽台是連在一起的,陽台下是餐館的煙囪,冷冽的空氣裏,還帶著木柴燃燒後的煙火味。不過,雖然條件簡陋,但地理位置卻很優越。在陽台上,可以毫無遮擋地看見整個太子雪山,觀賞的距離跟角度,都比在飛來寺那裏要好得多。也就是說,只要接下來幾天出太陽,我們還是能看到日照金山,而且應該比飛來寺那邊的更壯觀。等我們安置好行李,天已經黑透了。水哥帶我們出去覓食,說是據他所知,村裏就沒什麽像樣的館子,唯一還能吃的,是一家新加坡人開的餐館,很多外國人也愛在那裏吃飯。水哥叮囑妹子們多穿衣服,還給大家都準備好了手電筒。因為村裏根本沒有路燈,村道是條彎彎曲曲的泥路,路的一旁就是山坡,坡下面是農田。要是沒有電筒,摸黑走路,一不小心就掉田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