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彼岸曙光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楊錦帆獨自一人走進了深山。

普陀山四面環海,山石林木、寺塔崖刻、梵音濤聲,充滿一片佛國的神秘色彩。

普陀禪寺裏,楊錦帆在掃地、擔水、劈柴、燒火、做飯,他做了一名普通的寺僧。每天清晨,當寺院的大鐘敲響的時候,和尚們在集體念經,楊錦帆也跪在其中,慢慢地,時光的霜雪染白了他的雙鬢,皺紋爬上了他曾經紅潤的臉頰。

高大的殿宇,雄峙的大雄寶殿,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為他的生命打開嶄新的天地。

歲月更叠,時過境遷,48年的時光倏忽而過。當歷史的車輪滾入21世紀門檻的時候,在普陀禪寺苦苦修行近50載的楊錦帆如今已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耄耋老僧了。他現在已是一位功力高深、德高望重的法師了,法名普濟。

這一天,陽光明媚,秋高氣爽,在寺院的偏殿中卻發生了一件事。

滿頭白發的普濟師父正端端正正在蒲團上打坐,手握念珠,微合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此時,一位民政局的幹部領著一位年邁的婦人走進了大殿。一位小沙彌稟報道:“普濟師父,有人找您。”

一位民政幹部上前施禮道:“普濟師傅,這位白女士找您,她有話要同您講。”

楊錦帆沒有睜眼,此時白若璃走了上來,向普濟施了一個禮。只見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絲絨旗袍,外面套著一件白色的毛線外套,兩鬢如雪,歲月在她臉上刻下深深的皺紋。“楊錦帆,普濟法師,我是白若璃。我從台北來,專程來看望您。”白若璃的聲音聽起來恍若隔世。

普濟擡眼看著白若璃,好像不認識一樣,一陣短暫的愕然之後淡然一笑,“對不起,女士,你找錯人了。”普濟說完話,又閉上雙目,依舊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

“沒錯,你就是楊錦帆。”白若璃瞪大眼睛說,“雖然你隱姓埋名近50年,但我還是有辦法找到你。”

普濟輕聲吟道:“50年來一夢長,犧牲自我為誰忙,醒時頓覺佛緣近,心印菩提萬丈光。”

白若璃聞言禁不住熱淚盈眶,聲音有些顫抖和喑啞,“普濟師傅,即使你不承認自己是楊錦帆,但我還是把你當做當年的楊錦帆,那個為國家作出過貢獻、為民族作出過犧牲的楊錦帆。我千裏迢迢從台北繞道美國又輾轉來到這裏,就是想在有生之年見你最後一面。同時我也想告訴你一句憋在心裏很久的話,當年我跟了萬裏翔,是我一生最大的敗筆,其實我愛的並不是他,而是你呀。但,一失足鑄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了。”

普濟微睜雙目,表情木然地說:“這位女士,世事如棋,人生如夢,一切都是上蒼安排,命裏注定,唯有虔誠拜求佛祖慈悲,菩薩保佑,才能減輕罪孽呀。”

白若璃苦苦勸道:“普濟師父,你好好想一想。你一個人在這深山古刹,青燈黃卷,孤苦伶仃,艷芳又走得早,你心裏的苦有誰知道?不如你跟我下山,去過一種‘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和我一起攜手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普濟神情越發漠然,“尊敬的女士,你說了那麽多,我一句也聽不懂。作為出家人,我奉勸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阿彌陀佛。”

這時,又一位民政局幹部走了進來,禮貌地說:“普濟師傅,有一位美國女士想見見您。”

話音剛落,一位白發蒼蒼的美國婦女走了進來。這位美國女士用尊敬的目光望著坐在蒲團上的普濟,操著不太流利的中國話道:“楊錦帆先生,我叫瑪麗亞,我是德萊恩先生的女兒。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普濟一怔,搖搖頭道:“誰?德萊恩?我不認識。”

瑪麗亞說道:“楊先生,你不可能不認識德萊恩,他就是1939年來中國給你講過課的那個德萊恩。我來是想告訴你,我父親在1959年因病去世,他的遺體按照美軍最高規格的全套軍禮下葬在阿林頓國家公墓,《紐約時報》在訃告中稱他為美國密碼學之父……”

普濟睜目開言道:“我一句也聽不懂。尊敬的女士,你找錯人了,我不叫楊錦帆,我法名普濟,我就要和人類告別了,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普濟站起身,緘默不語,向著後院走去。白若璃追了一步,擡手道:“哎,普濟師父,對我剛才的請求,請你說句話吧,只說一句也行,只一句。”

普濟站住了,慢慢轉過身來,深情地看了白若璃一眼,又看看她身邊的那位美國女士,眸子裏掠過一絲真摯,似有隱隱的淚光在閃動,但轉瞬間又蒙上一層濃重的陰翳,他神色極為凝重地說:“老兵不死,唯有凋零。”那聲音很輕,很輕,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大殿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