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錯位(第3/4頁)

病體難憊:“離恨千端,閑愁萬種”,“鬢似愁潘,腰如病沈。恨已深,病已沉”。

相會喜悅:“軟玉溫香抱滿懷,呀,劉郎到天台。春到人間花弄色。柳腰款擺,花心輕折,露滴牡丹開。蘸著些兒麻上來。”

——都是感覺。

那時,張生認為治他的病患的上等藥便是鶯鶯的“香唾”了。得此良藥,病體遂愈,悠哉遊哉,勝似神仙。但這香唾,一經理性之光的照射化驗,其成分定然和崔母、法本諸人的唾液沒大的區別。前者很香美,後者很惡心。其區別,就是感覺。

愛情,是一種感覺。

這一發現,曾令靈非傷心不已。

但他很快便釋然了。

因為他發現,一切都是感覺:幸福是感覺。痛苦是感覺。快樂是感覺。憂愁是感覺。貧富、貴賤、冷暖、甚至生死……,也僅僅在於感覺。

當時的靈非,感覺到與紫曉相會的那個夜晚很美。那感覺,一直延續到他的理性之光照亮之後。那時,一切都簡單化了。那時的激性已消失,那時的感覺也無存。剩下的,只有情節——簡單到令人傷心的一兩個細節。不久,這情節也會為歲月淹沒。

虛幻的稍縱即逝的“無常”的感覺左右了人生。

明白了這,便是“看破紅塵”。

後來,靈非常想,要是那夜的紫曉叫他“鎖門”,叫他“把糖拿過去”,會咋樣?答案是未知的。也許,這是個開端,像黎明前的黑暗。接下來的,或許是一個明晃晃的天了。在這個明晃晃的天裏,會發生許多可稱之為“愛情”的故事。也許,會因此改變兩人的人生選擇和人生軌跡。

許多未知的命運,常常由一件小事來裁決。

有人稱其為命運,有人命之為機遇。

6

在多年後的理性之光照耀之前,靈非印象中的那個與紫曉相會的夜晚的確很美。

他們路過那條街道時,許多人正在拜月姑。沿途的天台上,掛著高高的燈籠。人們擺了月餅、柚子、芋頭、菱角、香蕉等物,祭祀那個美麗的天體。那柚子和芋頭芋仔,象征“和睦”、“富足”和“母子相連”。人們燒香點燭、燒元寶,對著月亮開柚子。誰要是找不到對象,你就在月下焚香燃燭吧,月老定會成全你的姻緣。

月亮很亮。平日裏,城裏人都忽視了月亮,忽視了這個讓每個戀人都感覺極美的天體。

但在那晚,人們不再忽視月亮。記得紫曉說:呀,月亮好美。她的聲音很柔,像水面上嘩嘩閃過的月光。

靈非與紫曉遊過月色下的街道,遊向另一個相約的小屋。靈非不知道,此後的人生裏,他將上演怎樣的故事。若能讀完命運的劇本,也許,就沒那個叫“遺憾”的詞。……不,還是不讀的好。不知道後來情節的他,沉浸在美好的朦朧中,帶一個溢漾著幸福的叫紫曉的女子,在月色中遊向未知。

靈非後來印象中的把一切排除在外了,只留下了一個王國。王國裏只有兩人。

他甚至不要那個買燒餅的。

記得靈非一路在說笑,又記得啥也沒說。遺忘這東西真好,把許多清晰都朦朧了。

他們進了小屋。靈非清晰地記得,自己開鎖時手顫抖了。但紫曉沒注意到,她正在看那個小院。

這是個樟木頭常見的小院。靈非不明白,她為啥那麽認真地看?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著相約的小屋的一切。曖昧的小床發出曖昧的氣味。靈非印象中的那夜,總是很朦朧,連床單的顏色也朦朧了。

權當是粉紅色吧。

粉紅是新娘的顏色。後來的某一天裏,紫曉會在她的日記裏寫上一句話:“你不是說粉紅是新娘的顏色嗎?那我以後,就用新娘的顏色來記日記吧。”

紫曉毫不猶豫地占領了那團粉紅。

靈非便坐在沙發上。沙發距床有幾尺遠。這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半個小時後,靈非才能感受到這一點。

月光下的紫曉像大理石雕塑。她仰起頭,望著窗紗外的月亮,許久,沒說一句話。靈非靜靜地望紫曉,讓那美那靜流到心裏,蕩成一泓溫水。

在那盞昏暗的燈打開之前,他們坐了許久。這是一段很美的時間。激情蕩漾,感覺滋生,肉欲將動而未動,美人又在月下,萬籟俱靜,心跳轟鳴,關關睢鳩,在河之洲,雖無啥雨靈非霏霏,卻正是楊柳依依。有美人兮,思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

無聊不?

其實,在那段凝固的靜默中,靈非當時並沒品味出美來。美的產生,需要距離。許久之後,在紫曉離開了樟木頭的某個月夜裏,靈非才被濃濃的惆悵籠罩了。那時,他才覺得自己經歷過一個很美的月夜。

而當時,他卻只是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那個柯茲尼雪夫一樣,只是“心跳加速,時間靜止,整個宇宙都在等待信號的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