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親的背影(第4/5頁)

與常昊私奔後的紫曉常想到父親。她不敢想象最愛面子的父親在她丟人現眼後的痛苦。那個雪後的早晨父親搖搖晃晃遠去的高大背影一直在紫曉的心頭晃。她覺得對不起他。

常昊也常談她父親。父親的本科學歷成了常昊驕傲的談資,也成了他在夥伴中牛氣的資本。這是教授的女兒,不得意才怪呢?紫曉最惱恨常昊的,就是這。這如同阿Q老誇祖宗的闊一樣沒出息。更惡心的,是常昊有意的張揚。仿佛紫曉的名聲越壞,就越有可能是他法定的女人。

紫曉看到了家。

那幢高大的黑黝黝的樓就在眼前了,紫曉遲疑地住足。但她同時卻翻進大門。她小心地跨過那排長矛。她老怕腳下一滑,幾柄尖利的矛定然會插進她的屁股。她甚至能想象到那種尖利的痛和流出的殷紅的血,但她終究安全地翻過了那個叫她悚目驚心的障礙。

她踏上了樓梯。腳步聲很響,啪啪啪的,準能驚醒那個全靠安眠藥來麻醉神經的老女人。那是個神經質的女人。紫曉在這個家屬院的名聲大噪與她全身心投入的免費廣告關系最大。紫曉甚至能想象出她聽到腳步聲後從床上彈起撲向貓兒眼的情形。樓道內靠聲光控制的燈全亮了。紫曉的一切暴露無異。穿男人衣服踏男人鞋子的紫曉定會叫她胃口大開。紫曉不怕。這樣的女人到處都有。你總不能為顧忌這樣的窺視而解下長筒襪上吊吧?

紫曉終於站在“家”門口了。她輕輕敲敲。她沒按門鈴。她怕門鈴的刺耳。但她的敲擊很果斷。她怕她的遲疑會令她喪失勇氣。

門開了。父親那張刻板嚴肅的臉出現在門口。他只是冷冷望一望紫曉,就用力關了門。

他有權利這樣做。因為她在那麽多人面前毫不猶豫地放棄了父親,自然也放棄了做女兒的權利。

他完全有可能這樣做。

紫曉覺得一瓢涼水澆上心頭。

……紫曉依然站在那個冰涼的大門前。

方才的一切都是幻想,但卻是真實的幻想。

她知道,父親不會接納她。

一輛車呼嘯而來。馬達在夜裏潑婦般吼。

5

紫曉說,那時,她最怕的,不是父親可能的拒絕,而是常昊對他家人的搔擾。要是她真的回家,常昊定然會上門鬧的。這是可能的。他甚至會去搔擾她的親戚朋友。他能做得出來。有許多次,常昊說,要是你離開我,我會殺了你全家。紫曉害怕他這樣。即使她明知他做不出來,但那種“也許”和“可能”,總是能嚇退她逃跑的念頭。

她覺得人生已到了盡頭。一切都灰茫茫蒼白起來。家離她很遠。幸福同樣離她很遠。她的“字典”中沒有了“希望”。很想回家,可父親那張鐵青的臉叫她一想就抽冷氣。他到處都在說他沒有這個女兒,就當她死了。從父親的變態中,紫曉知道了自己對他的傷害有多深。她很後悔。

紫曉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著。晨風透過那件薄薄的夾克一直浸到她心中。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孤獨的人。那是靈魂深處的孤獨。既令在平時,常昊們的笑也進不了她封閉的心。她可以笑,可以鬧,可以跳舞,可以歇斯底裏地發作,但她無法排遣心中的孤獨。她的心是一間進不了任何光線、透不進一絲兒風的暗屋,已帶黴味兒了。

老像在夢中。紫曉想,要真是一場夢多好,那怕是惡夢,水呀火呀都成,總有夢醒的時候。夢一醒,一切可怕的東西都無影無蹤了。多希望樟木頭市場的那個雪後的早晨是夢,多希望父親的暴怒是夢。多希望,一切是夢。

可怕的是,一切都不是夢。而且,她異常清醒地知道,她正朝一個可怕的未知滑去。

她有些恨常昊。雖說她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可她還是恨常昊。女人總愛把自己的一切過失都推到別人身上,紫曉也一樣。明知道人生有它自己的軌跡。許多時候,人力左右不了,甚至可以說是避免不了,但她還是恨常昊。老想要沒有他,自己一定不會成這個樣子。一定更好。因為父親已經為她張羅好了對像,一個剛大學畢業大學生,跟父親同校任教,很帥,吊膀子上街,一定比常昊體面。但一想離開常昊時,又覺得常昊也不錯,待她是那麽真心。想到常昊要和別的女孩廝混,心上總是不自在。

天漸漸亮了。那輪空高的圓月失去了它本有的皎潔變為一個瓷制的白盤了。車輛多起來。一輛輛賽瘋似地叫。幾個女人在打掃大街,掃出攪天的塵灰。紫曉想,也許,有朝一日,自己連她們也不如。對未來生活的憂患,是懸在紫曉心頭的劍。和常昊在一起,她沒有一點的安全感。來到樟木頭不久,常昊就在市場裏開了個皮包批發部,他專門代銷溫州老鄉的皮包,收入也不錯。但自打他發現紫曉開始想家的時候,他已有好幾個月不照料他的店了。有人想盤他的店,轉讓費很可觀。常昊老向大行和王紀宣耀他的這筆財富。紫曉只是笑笑。她想出口而沒出口的話是:花光之後,又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