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仗義並非貼己人

吳半仙這一次並沒有下鄉,而是去了縣城裏擺攤兒。

作為一個比較有身份和名氣的文夫子,他在城東的清水茶樓有一個臨街包廂,平日裏倘若是有人遇到了事兒,都會來這兒尋他,吳半仙在那兒沏一壺茶,要了些葵瓜子和煮花生,一坐便是一天。

這世道忒亂,但亂也有亂的好處,人們舉頭看天,四處黯淡無光,就容易將心思寄托於鬼神和虛無縹緲。

正因如此,吳半仙的生意倒也還算不錯,陸陸續續,都有人來找他詢問。

這老頭兒在乾城縣名氣頗大,而且還是真有本事的,無論是幫人起名、斷夢、算命、破局,都是頭頭是道,隨手拈來,而且基本上都是很準的,你比如說來了一馬臉中年,這人是布商行劉老板的朋友,一開始並不信他,吳半仙也不急,詢問那人的生辰八字。

那人報上,吳半仙當著那人的面,排好八字、大運、流年之後,說:“你生辰列下,能夠瞧見第一步大運是壬寅,第二步大運是癸卯,全是水木運,而你八字忌的是水木,看來你的童年十分困苦,顛沛流離,生活不穩定,學運也很差。十八歲就離家,但你二十歲就走了官運——所以我斷定,你十八歲應該是去當了兵,二十歲混出了名頭,然後一路亨通,對不對?“

那人說:“我是十九歲當了兵,二十一歲管了事。”

吳半仙說道:“你按的是新歷,我講的是農歷,所以是沒錯的。”

那人來了興趣,說那你算一算我的家人。

吳半仙說:“我剛才說了,你的童年極不安定,從你的八字裏我看不到正印,只有偏運,得不到母親幫助,特別是你是六七歲那兩年,母運奇差,你應該是姑姑或者姨母之類的女性長輩養大的,對吧?”

那馬臉中年說道:“對,那兩年我母親病重,沒多久就故去了。”

說完這話,他對吳半仙就開始另眼相待,又多問了幾句,等聊完之後,劉老板告訴吳半仙,這位是民團新來的官長,是潭州過來的。

你看看,吳半仙這人,是真有本事,跟一般糊弄人的算命先生,是不一樣的。

就是靠著這份真本事,所以才能夠在乾城縣乃至湘西這一代,混得風生水起。

不過小木匠卻對這個人,有了一些懷疑。

這個人,不簡單。

盡管他顯得十分地小心謹慎,但這幾天對小木匠的旁敲側擊,讓小木匠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恐慌。

吳半仙似乎很想知道魯大此刻的下落,而且比小木匠更加的著急。

為什麽呢?

小木匠別看人憨厚,但自小跟著師父闖蕩碼頭,見識總比同齡人要強上太多,所以吳半仙這邊稍微露出一點兒不對勁來,他立刻就感覺到了。

這裏面,有蹊蹺。

小木匠跟著吳半仙來到了乾城縣,守了一天,等到天擦黑,也沒有瞧見有什麽不對勁兒,這才趕在他前面回去。

回到草堂,那啞巴瞧見他,比劃了一下,問他有沒有吃飯。

小木匠搖頭,說沒有。

啞巴給他準備了吃食,小木匠一天沒吃飯,餓得前胸貼後背,當下也是不客氣,吃得一粒米都不剩下。

天黑了,吳半仙才回來,瞧見小木匠一個人在院子裏,借著月光做木雕,這木雕卻是上次劉小芽瞧見的那個,這會兒已經雕得差不多了,是一個五六歲的胖小子,經過小木匠的用心雕琢,活靈活現的。

吳半仙喝了酒,卻沒有醉,搬了竹椅過來,看小木匠雕。

小木匠從專注中回過神來,與他問好,吳半仙擺手,說不用,你做你的。

小木匠卻沒有再雕,吳半仙瞧見自己打斷了對方的活計,便問道:“這個小孩,是以前的你麽?”

那甘十三搖頭,說不是,是我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他是川東一個大戶人家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師父給他家建房子,一連弄了三年多,我那時剛剛跟我師父,沒有手藝,打不了下手,當時他們家請了一個武師來教他習武,我師父就讓我跟在旁邊學,打發時間,一來二去,我跟他就成了朋友。

吳半仙問他:“哦,原來你的本事,是從那武師手下學來的?”

甘十三點頭,說對。

吳半仙問:“起了三年的房子,那家業可真大……你那玩伴叫什麽?”

甘十三說道:“我不記得他的大名了,就記得諢號,叫做屈老虎,他在家排行老八,有的時候我也叫他屈老八。”

吳半仙想起來了:“瀘縣屈家啊,我知道,西川有三大家,開縣唐門,宜賓上官,瀘縣屈家——開縣唐門又稱黃陵派,是峨眉五花八葉裏五花之首,其余的,譬如涪陵的點易派、都江堰的青城派、通江的鐵佛派、豐都的青牛派都不如也,唐大娘這些年更是名聲大噪,宜賓上官據說是青城子弟,劍仙傳人,至於屈家,酒神屈天下更是名滿西南,只可惜五年前的滅門慘案,偌大的屈家竟然煙消雲散了去,你這位兒時玩伴,只怕也沒活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