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第2/3頁)

宗杭這才想起來,從上來開始,丁磧好像就沒說過話,也沒動過。

氣氛一時膠著,沒人說話,耳邊只余簌簌風雪聲,過了會,易颯走上前去,伸手在他臉上一抹,抹掉那些碎雪,又伸指探到丁磧鼻子下頭——雖然私心裏,她覺得這樣已經是多此一舉了。

然後轉頭看向幾人,說了句:“死了。”

死了?易雲巧脊背一緊,已經抽了烏鬼匕首在手,厲聲吩咐宗杭:“你先看著小蝴蝶。”

說完拉開就近的一輛車門,把車燈都打開,然後神色戒備,慢慢往四周探看。

易颯則仔細看丁磧,先看到他身下有血,腰腹間還有一截紗布被風吹擺出,又看到腰間和吊機纏繞在一起的繩子,腦子裏已經有了大致的推論,她蹲下身子,把丁磧的身體推開些,看他胸腹上的傷。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易雲巧大叫:“丁長盛!丁長盛在這兒!”

丁長盛?

易颯心頭一突:怎麽他不在底下那堆被燒得焦黑的、抑或奇形怪狀的人裏嗎?

她快步過去,宗杭也想跟過去,但又要顧著丁玉蝶,只得守在原地探頭張望,脖子恨不得伸得比鵝還長,丁玉蝶也好奇,又不想老在地窟洞口趴著,生怕一根息壤上來就把他給卷拽下去了,於是拽了拽宗杭的褲腳,示意幫忙把他架過去。

趕到的時候,易颯已經拿匕首破開了丁長盛的衣服,兩邊撕扒開,露出死白色的皮膚,肋骨歷歷。

她拿手摁住丁長盛的肋下一處,復又擡起:“我記得,我在下頭給他包紮過傷口,這裏應該有個致命傷,現在沒了。還有這把匕首……”

她邊說便把一側還亮著的營地燈挪了個角度以方便視物,低頭去看烏鬼匕首柄上的刻字——三姓的人,烏鬼匕首的形制都是一樣的,為了方便區分,一般會在柄上刻上名字。

“匕首是丁長盛的,丁磧身上有三處捅傷,應該就是這把匕首捅的。”

事情差不多清晰了,易雲巧看向地上那一道長長的、血色已經被落雪遮蓋得不太明顯的爬挪痕跡:“也就是說,丁長盛在下頭異變了,還趕上了一次吊繩回拽,但我們都沒察覺。他上來之後,想殺了丁磧,反被丁磧給殺了……”

易颯接口:“但是丁磧也受了致命傷,然後他爬到了吊機那,又把吊繩給放了下去,最後一次……整點回拽?”

說到後來,語氣有點難以置信。

丁磧的彌留之際、最後時刻,做的是這件事?他救的他們?

她轉頭看向丁磧的方向,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轉頭去看。

他還站著,半因綁繩助力,半因肢體僵硬,肩胛微聳,額頭略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宗杭總覺得,看起來怪玩世不恭的,很符合丁磧那一貫的欠揍模樣。

因為車光都打開了,那一片特別亮,光裏的雪花也尤其清晰,像是繞著他紛亂舞擺,每一片雪花都靈動,唯獨他死滯、僵硬、湮沒無音。

宗杭看得怔怔的。

他曾經自作聰明地拿話術去勸說丁磧。

——你要立功。

——你要救易颯,讓她感激你。

——以後,說不定三姓都會供著你捧著你呢。

丁磧為了那個心心念念的活路,當然會出力,還會狠狠出力的。

但為什麽,他都快死了,還要拼著最後一口氣,做下這樣一件事呢?

宗杭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丁磧這個人了。

*

因著怕再一次出現人被拖進地裏的情形,幾個人都不敢在地上待,粗制了幾個火把,裹著睡袋大衣,爬進了那輛輜重大車的後鬥裏。

沒人睡覺,連交談都很少,每個人都高度戒備,或盯著那個黑魆魆的洞口,或盯著被積雪蓋嚴的地面,生怕某一個交睫,就有竄升的息壤悍然揚起,把噩夢從地下帶到地上。

然而沒有,這場景並沒有出現,除了風雪聲,周遭再無異樣。

天微微亮時,在四個人、八只眼睛的見證下,那洞口緩緩合上,像老邁的人艱難地關上房門。

仔細看的話,那一片的雪都呈螺旋狀,跟四周不一樣。

丁玉蝶喃喃說了句:“你們說,盤嶺叔現在怎麽樣了呢?”

*

按理說,應該盡快跟三姓的大後方取得聯系。

但一來現在信號不通,二來大家又都累了,易雲巧很快做了安排:先睡覺,各項準備工作做充足,休息好了之後,丁玉蝶幾個開車出去聯系,她留在這兒等後援——這兒這麽多車、這麽多帳篷,都丟了會惹人懷疑,再說了,還有屍體在,得有人看著管著。

幾人就在一頂大帳中打地鋪休息,宗杭還想跟易颯說會話,哪知頭挨到地就睡著了,沒有做夢,只記得易颯就睡在他身側,闔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披覆下來,像數不盡的綿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