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第3/5頁)

仰頭看,丁盤嶺果然站在高處的邊緣,正用力往外揮趕:“走!快走!能有多快逃多快,馬上!”

丁玉蝶完全懵了,易雲巧大吼:“丁盤嶺,你不一起走嗎?你留著也是白白犧牲,大家一起沖一把啊!”

丁盤嶺不再說話,也沒再揮手,站在原地,如一棵老松。

易颯一咬牙,看水底草芽攢動,瞬間已經有小蝌蚪長短,知道丁盤嶺不會是一時沖動,而且這種時候,最忌諱婆婆媽媽:“走!先爬山壁再爬洞,走!”

四個人,如同四條水線,疾往指定的位置過去,遊至中途時,易颯忍不住回頭張望,看到丁盤嶺已經不在原地了。

她沒再多看,重又回身劃水:有些時候,就是要各自為戰,不知道同伴的計劃,也看不到前路,做好自己這部分就好。

先要上山壁,然後倒懸著爬到洞口的方位,易颯幫著宗杭脫下噴火槍:“太重了,輕裝上。”

又順勢托了他一把:“快,別拖拉,有多快爬多快。”

那一頭,易雲巧正托丁玉蝶,他腿上受了傷,行動多有不便,得要人從旁照拂,易雲巧剛助他上了一個身位,無意間回頭,忽然看到,易颯把宗杭扔下的噴火槍又背上了。

易雲巧心裏咯噔一聲,直盯著易颯看,易颯正要上爬,驀地和易雲巧的眼神撞個正著,遲疑了一下,挨近前來,低聲說了句:“雲巧姑姑,保宗杭和丁玉蝶。”

易雲巧差不多明白了。

她回頭看那座肉山,丁盤嶺是看不到了,然而肉山下那密密簇簇,正像瘋長的野草閃動著澤光在水下擺曳。

原來,逃也有順序,有人被保,有人舍生去保。

易雲巧猶豫了一下,驀地擡手去抹抓她背負的肩帶,易颯反應很快,不及細想,迅速側身避過,她這一抓就抓了個空。

易雲巧沒縮手,聲調沙啞地說了句:“颯颯,給我吧,你還年輕,我比你年紀大。”

易颯愣愣看著她,腦子裏忽然嗡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易雲巧照顧她,只是因為易家缺水鬼,那些所謂的“颯颯可憐,這麽小就沒了家”的說辭只是場面話,又不大瞧得上易雲巧總是斤斤計較,懷裏揣一本易家的小賬,抱怨著其它兩家占盡好處……

頂上傳來宗杭焦急的聲音:“你們快點啊,怎麽還在下頭呢?”

易颯這才回過神來,沖著易雲巧笑了一下,把胸腔裏上湧的無數情愫硬壓了下去。

現在不是感動和煽情的時候。

“雲巧姑姑,我斷後是有原因的,別爭了,抓緊吧。”

她不再看易雲巧,伸手摳扒住凹凸不平的山壁,開始上爬,偶爾會轉頭去看:息壤的復蘇比預想中的更加來勢洶洶,那一片水光融晃,像正抽長的灌木叢,而這頭,哪怕是爬在最前面的宗杭,氣喘籲籲之下,也只上了幾米高。

其實根本就爬不上去吧,徒手、高原、氣力消耗遠甚於平時,很多地方根本無處下腳、也無處著手,有時只能把烏鬼匕首插進山縫裏借力——易颯幫著易雲巧,一左一右挾著丁玉蝶往上,越爬心裏越涼。

快接近洞口時,易颯再一次回望,心裏一沉。

息壤已經長成了,如同百千根鉤藤,又像交纏的團蛇,密密麻麻,盤扭舞擺,每一根都淌毒液,亮獠牙,仿佛即將盛大開餐。

易颯仰頭看宗杭,看他因攀爬而一直顫抖的手臂和小腿,微笑了一下。

多希望他能回家啊。

她手一松,從高處墜下,直直落入水中。

*

非常冷,特別特別冷。

丁磧只從丁長盛那兒聽說過自己被撿到時的場景,從不記得,也不可能記得。

但現在忽然看到了,看到冬天的黃河岸,日光白淡,河面多處結冰,但也有冰裂處,濁黃色的河水汩汩流動。

近岸邊應該是經常有人踏走,所以沒大的冰塊,黃湯裏浮一塊塊透明的冰,晶瑩澈亮,他還是小兒形狀,只穿單衣,在水裏滾爬,嚎哭,細瘦的小手掌拍打水面,身上左一處右一處,衣服上都掛結黃色的冰碴。

然後,丁長盛就來了,面目融在冷清的日光裏,只能看見輪廓,一步步向著他走……

冷,特別冷。

丁磧慢慢睜開眼睛,隨著臉上肌肉的牽動,覆著的雪簌簌滑下。

第一眼,就看到漫天大片素白。

雪果然是比先番大多了,身上像蓋了一層薄被,早已經感覺不到傷口。

他送過一些人歸西,知道自己也快了。

身側,丁長盛還四仰八叉地躺著,像條死得透徹的老狗,身子被雪蓋住了,只刀柄還露了一截在外頭。

這個人,收養他,又殺了他,他上輩子,一定欠過丁長盛不少債,這輩子還得辛苦,好在就快有盡頭。

丁磧艱難地轉了下頭,看到遠處那個歪斜的滑輪吊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