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2/3頁)

再看?水眼找到了,筏子也立住了,接下來,該是“陰歌開道”了吧?

宗杭擡頭看那老頭歌手。

他已經站到槽岸邊了,一邊腋下挾收束的紅紙傘,另一只手裏拎一盞點燃的煤油燈——不過立柱要重新調整,現在拉起的那道鋼索,距離下頭那個顛撲不定的筏子還遠,要調整到點、線都在一個面上。

而一幹人調整的同時,有人幫著老頭穿上束帶,束帶背上有吊鉤,可以和鋼索上的拉環吊具接在一起。

宗杭後背泛起涼意:這不就跟電視上看過的那種偏遠地區的“溜索”似的嗎?這老頭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能玩兒這個?

事實證明,玩的就是這個。

他在這提心吊膽的,老頭倒是氣定神閑,兩個丁家的年輕人當拉索手,一點點拉動吊具上連接的滑索裝置,把老頭往鋼索中央放。

老頭那略顯佝僂的身形很快就出去了,晃晃悠悠,像釣竿上顫出的餌,差不多到筏子上空時,滑索頓住,老頭撳動吊鉤上的機括放懸繩,身子慢慢吊了下去。

宗杭低頭去看,老頭的身形已經看不真切了,只能看清他手裏拎著的煤油燈光亮,槽內黃河水翻起的大浪隱在黑暗裏,真如一張張此起彼伏的大嘴,隨時都能把那光吞掉。

就在這個時候,丁盤嶺說了句:“待會你們也這麽下去。”

宗杭心裏一跳:這哪是鎖金湯啊,步步玩命,相比之下,還是長江那套儀式溫柔點,北方的人和河,果然都是粗獷的。

不過這念頭只一閃而過,注意力又全放在下頭了。

那老頭快上筏子了。

我靠,這可怎麽立得住啊,那筏子顛得跟得了狂躁型多動症似的——盡管猜到了“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宗杭還是下意識一閉眼,就跟看恐怖片看到慘烈鏡頭時,寧可錯過也不願直面。

再悄咪咪睜眼時,老頭已經站上去了,非但站上去了,紅傘也張開了,煤油燈光從紅傘下濾透上來,像激湧的水流間飄落一抹溫柔油紅,晃蕩不定。

丁玉蝶嘖嘖:“厲害,‘亂流筏子腳生根’,這招我最差,練的時候,一分鐘不到就被甩下來了,更別說還要一手撐傘一手拎燈。”

丁盤嶺淡淡說了句:“他待會還得唱陰歌呢,所以說各有所長、各有所專,能當水鬼也沒那麽了不起。”

說到這,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回頭看,是一晚上都不見的丁長盛,懷裏抱著一個長條大匣子。

丁盤嶺盯著匣子看:“祖牌請來了?”

“請來了。”

看來這裏頭是丁祖牌了,宗杭伸長腦袋,滿心想見識一下,哪知丁盤嶺沒要打開看,只是示意了一下立柱那頭。

丁長盛徑直過去,沒多久,滑索又往外放了,但這一次放的不是人——那輪廓,宗杭看得明白,是一個祖宗牌位。

那牌位也只放到筏子正上空,那一處光弱,鋼索隱了,吊線也隱了,只牌位的輪廓線分明,像在那懸浮。

再然後,歌聲就出來了。

宗杭第一反應,就是想去捂耳朵,覺得唱得亂七八糟的,音不是音,調不是調。

但手剛舉起來,又放下去了,倒不是歌聲變得動聽了,而是他突然發覺,這歌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唱出來的。

起始部分像農村跳大神,哼哼哈哈,然後聲音就雜了,有長鈴響,有耍鼓聲,有嬌俏女聲,有輕佻男音,有老頭咳嗽,也有看戲諸人的竊竊低語,拉拉雜雜,於洶湧水聲裏攪出翻沸聲浪,讓人覺得恍恍惚惚魂靈出竅,已然置身其間,但冷不丁一個寒噤,又發現下頭只一個筏子、一個老頭而已,哪來那麽多聲響?

宗杭額角滲出冷汗,胳膊上汗毛奓起了就沒見下去:覺得老頭這一歌,勾出了黃河水底無數陰魂,飄飄散散,淒淒切切,都在和著他的音調扒住筏子婉轉吟哦,只是自己看不見罷了。

到中途時,聲音驀地一收,只剩了一道聲線,並不高亢,卻刁鉆至極,似乎扭著身子在水浪間鉆進鉆出,不管你怎麽企圖壓它蓋它,它總能找到縫隙破出。

也不知道老頭這嗓子是怎麽長的,聲音鉆到極尖細處,沒有絲毫緩沖,瞬間又轉做了低沉沙啞,像個走投無路的落魄老人,哀哀呼天,嘈嘈搶地。

槽岸兩邊,幾乎所有人都定著不動,似是被歌聲給魘住了。

只易颯神遊天外,她是慣會開小差的,聽到一半就東張西望,目光一時棲在紅傘上,一時又粘在祖牌上。

鄱陽湖底,姜駿推水,如同在密碼盤上撳入密碼,密碼輸對了,金湯穴開門了。

那這龍槽底下呢,待會下了水,身子都穩不住,更別提“推水”了,而且為什麽要唱陰歌呢,這兒聲響這麽亂,瀑布音又是“百丈鼓” ………

易颯心裏驀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