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走了十一個街區之後,比阿特麗斯才最終停住腳步喘口氣。她來到切斯特大街和銀行以東二十五個街區的交界處。凜冽的寒風刺疼了她的肺部,她的手腳也被凍得灼痛,可是看不見一輛出租車。她躲藏在兩盞路燈黃色光柱之間的陰影裏,掃視大路尋找公交車、出租車或任何交通工具。她身後沒有拉莫尼或其他任何人的影蹤。

她提起箱子,繼續前行。人行道兩側都是鋼絲網眼柵欄和空置的樓房。她急沖沖走過一家被撞毀的臨街店面。廢棄的商店裏地上都是碎玻璃。城市的這一片區域沒有一家營業的商店,沒有餐館,沒有汽車。街道兩旁一幢接一幢都是用木板封閉的樓房。比阿特麗斯在一排仿佛遭空襲炸毀過的排屋前停住了腳步,她渾身顫抖了起來。

她繼續向公共廣場靠近,希望能找到一輛出租車或某個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憧憬著斯托弗客棧的大堂和俯瞰小巷的寬大舒適的臥床。

隨後她突然想起:她沒法付房錢。前天夜裏住了賓館房間之後,她身上只剩不到五美元。她所有的錢都待在銀行的活期存款賬戶裏。慌忙離開大樓,她忘了將錢取出。她為什麽會如此愚蠢?

寒風掃過空曠的大街,像刀子一樣刺透了她的外套。當她邁著沉重的步子沿著切斯特大街朝北向高樓走去時,箱子不住地撞擊到她的腿。

走過二十個街區之後,快要凍僵的雙手給她的感覺就像它們的皮膚被一片鋸條刮削過一樣。她的腳趾那麽的麻木以至於她幾乎無法走路。箱子懸蕩在她赤裸握拳的肌肉上,最後終於摔在了地上。她彎下身子,試圖溫暖自己。上帝在懲罰她。她不應該逃跑。身後,她幾乎希望看見拉莫尼揮舞他的拳頭,但是她跑得太遠,已經朝北跑了好幾條街道。他找不到她。街上一輛汽車也不見。

她用恍惚的目光掃視街道。一棟棟大樓變得越發高聳。離開克利夫蘭第一銀行只有六個街區,那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但是她沒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頭頂上有一個沒有燈光的招牌,未點亮的燈泡拼寫出“州際劇院”,她記得在隧道墻壁的一塊導向牌上見過這個名字。

劇院入口的左側有一條支巷。她拖著箱子走進樓宇之間的一條狹窄的通道,尋找一個門洞,下水道入口處的遮蓬,或者任何可以讓她避寒的地方。她的牙齒咯咯打戰,她跌跌撞撞地向支巷的更深處走去,來到一些白雪覆蓋的大垃圾桶之間。她思想鬥爭著是否要爬進一個垃圾桶去躲避寒風;不過就在這時,她在支巷的後面看見了它。緊挨著管體式水塔有一間小棚屋,棚屋有一扇無標識的門。它非常類似斯托弗客棧後面的那間棚屋。她伸進手提包,取出了馬科斯的鑰匙。她凍僵的手指幾乎拿不住冰冷的金屬,鑰匙掉落到了她腳下的雪上。

比阿特麗斯蹲下身子,挖進剃須刀片一樣鋒利的冰雪,從雪泥中撿起鑰匙。透過眼角的余光她看見有樣東西在移動。一個穿風帽短上衣的碩大身影在她身後五十英尺處的人行道上蹣跚著停住了腳步。它轉向了她。比阿特麗斯喘著粗氣從雪堆裏迅速撿起鑰匙,掙紮著將一把鑰匙插進門鎖,鑰匙在她顫抖的手裏發出很響的叮當聲音。鑰匙不匹配。當她努力抖開另一把鑰匙時,冰冷的鑰匙黏在了她潮濕的皮膚上。那個影子正在靠近她。

她在喉嚨深處尖叫著,同時用赤裸的雙手硬把一把鑰匙塞進了鎖裏,感謝上帝門開了,她一下撲進了棚屋。

棚屋裏漆黑一片。她砰的將門關上,隨後將身子靠在門上。屋裏的溫暖加劇了她手指和腳趾冰凍的刺疼。她對著自己的雙手呼出熱氣。“嘭!嘭!”什麽東西在大聲撞門。她尖聲急叫著迅速離開棚屋門。她跌倒在某樣金屬的大東西上,她的手提包也猛地砸在地上。球形門把在來回搖動發出格格的聲響。

“滾開!”她抽泣著說。

“嘭!”“嘭!”隨後那聲響停止了。

比阿特麗斯屏住呼吸,她傾聽著,直至確信不管是誰,他已經放棄並離開了。她慢慢從著地時趴著的那個金屬盒子上爬起身來,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摸索自己的提包。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把箱子遺忘在門外的雪堆上了。

“啊,不!”她喘息著轉身朝門走去。她不可能再次打開門。反正不管外面是誰,他也許已經把箱子偷走了。

一道細細的光線透過門縫漏進屋來。隨著眼睛適應了黑暗,她就能分辨出地上體積龐大的東西。她彎腰一摸,原來是扇活板門。她摸索到一個把手,蓋板一下打開了。下面有一架梯子。

比阿特麗斯盲目地摸索著走下梯子,進入底下的隧道。黑暗吞沒了她的整個身軀,甚至門縫漏進的光亮也不能照到底下的她。她沒有手電筒,或者火柴,或者任何照明的東西。這沒關系,隧道裏暖和,她躲避了上面的世界。她極想躺下,她不再在乎躺在哪裏。她蹲下去觸摸身底下的地面,不由得蜷縮起來:地上是濕的。遠處掉落一滴水。隨後又是一滴。她向前方伸出兩只手,朝著水滴方向緩慢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