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二日星期六

由身穿制服的五名警官組成的工作小組湧進了房間,他們手裏提著粗呢設備袋。如果艾麗絲不是嚇呆在那裏,那麽她就會舉起雙手的。警察打開了他們所能發現的每一盞電燈,她一陣目眩坐在了盥洗室門邊的地上。他們一個挨著一個地走進盥洗室。她能夠看見相機的閃光連續不斷閃電似的從四面墻壁折射回來,仿佛淋浴房裏的那堆死蒼蠅是紅地毯上的電影明星一樣。

一個身穿運動茄克和牛仔褲的四十五六歲男子走進房間。他頭戴一頂“克利夫蘭印第安人”棒球隊的帽子,很像一個中年父親前去參加一場少年棒球俱樂部的球賽。他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她。

“你一定是艾麗絲。”

他走上前來,熱情地朝她笑笑。她試圖回應地笑一笑,但她的臉僵住了。

“我是麥克唐奈探員。我知道是你發現了那些遺骸。”

艾麗絲茫然地點點頭。

“我們來幫你離開這裏吧。”他伸出一只手幫她站起身來。

艾麗絲從他的手裏縮回自己的手,好像那只手要打她似的。她甩掉那只手,自己從地上支撐著起來。她提起野外工作包背在肩上。一個肩膀上突然增加了重量使她幾乎跌倒。警探抓住她的肩膀,艾麗絲搖搖晃晃穩住了腳跟。

她頭也不回地跟隨警探走出房間,沿著過道走進貨運電梯。她再也不想看見那個地方。電梯門終於關了,她深深吸了口氣,感覺好像這是她在數小時內吸入的第一口氧氣。

她的目光開始重新聚焦。“拉莫尼去哪兒了?”

“門多薩探員正在詢問他。你想去喝杯咖啡嗎?”

“我倒是真的需要喝一杯。”

親眼目睹了所有一切之後,艾麗絲大概可以喝下一加侖伏特加。蒼蠅底下埋了一堆屍骨在她腦海裏連續不斷地閃現。她抓住電梯箱的圍壁來穩住自己。蘇珊娜告訴過她銀行關閉的時候好幾個人失蹤了。比阿特麗斯遺棄的皮箱依然躺在十一樓的雜物間裏。不過,她發現的屍體是個男性。年輕姑娘的屍體也許被埋在大樓的其他什麽地方。她腦海裏依然浮現冷空氣回流管道口的金屬格柵。它是松動的。

“來一杯啤酒怎麽樣?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艾麗絲聳了聳眉毛。她稍稍點了點頭,心裏琢磨帶她去酒吧問話的該是怎樣的警察。一個好警察,她斷定。

他們走出電梯,來到裝卸碼頭,艾麗絲在那裏看見拉莫尼正在與一個肥胖的拉丁美洲女子交談。他在抽煙。艾麗絲看了看飄浮在空中的灰色煙雲。香煙!她的小包和香煙在她停放好的汽車裏等著她。

“托尼,你要我呼叫驗屍官?”肥胖的女警官問。

“是的,”麥克唐奈警探說,“我們還需要法醫。我一個小時以後回來。”

“呃,對不起?”艾麗絲一面懇求警探一面眼睛盯著拉莫尼嘴唇上叼著的香煙。“我去把這只包放掉你不介意吧?它有點重的。”

“當然可以。”警探點點頭然後走到門多薩探員和拉莫尼那裏去。

艾麗絲沿著台階從裝卸碼頭飛奔而下,跑向她鐵銹斑斑的馬自達汽車,隨後把她的包扔進了車裏。這時她才意識到死者的鑰匙還在她的手裏。她回頭看了看警察站立的裝卸碼頭,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麽,但一個字也沒有吐出。她無法說明這把鑰匙的來歷。她為什麽不馬上交給他?他會提出很多問題。她咬了咬嘴唇。他也許會檢查她的提包。她低頭看了看躺在包底的那串鑰匙和偷來的档案。負罪感油然而生。隨後便是驚恐不已。她搖搖頭想擺脫這種恐懼。這沒關系,她安慰自己。你不是個嫌疑犯。一把鑰匙不會殺死蒼蠅底下的不管是誰,鑰匙就躺在地上。她把鑰匙放進了野外工作包,隨後抓起小包和打火機,回到裝卸碼頭上的警探身邊。

“好啦,麗塔。我會回來的。法醫到來之前,誰也不準進入那個房間。”警探邊命令邊帶著艾麗絲走出裝卸碼頭,來到馬路上。

銀行後面的馬路擠滿了警察巡邏車和閃光的警燈。艾麗絲心裏琢磨不知何時才能回家。她以為警探會帶她去警車,誰知他開始沿著人行道往前走。

“走啊,”他說,“不太遠的。”

艾麗絲停住腳步,點了一支煙。她深深吸入足夠的煙以壓住她喉嚨口腐敗昆蟲和嘔吐物的味道,至少暫時壓一壓,隨後她繼續行走。

“真他媽的是倒黴的一天,對吧?”他邊說邊注視著她狠命地抽煙。

聽到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竟然還是個警察)罵娘,艾麗絲有點吃驚。她將肺裏的煙全部吐了出去。“你是無法想象的!”

他們走了三個街區,隨後轉身進入一家店門。艾麗絲記得這家酒吧。這是“埃拉酒吧”。托尼推開門,高聲喊道:“卡米歇爾!我們有個喝酒科急診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