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出去!”安迪•勃蘭特咆哮著,對著那群聚在凱斯內斯郡人展示櫃前的孩子,“回學校去!”

“憑什麽?”其中一個人反駁著他。

“現在可是星期六!”另一個孩子也回擊道。

但他們還是離開了,經過他身邊,一溜煙跑出蓋特館,罵罵咧咧地走下了前台階。那些可惡的小子們把藝術藏品當成了一場畸形秀,安迪想著一定要找個機會教訓他們一下。

然而他在學校裏可不能再搞出什麽岔子了。他能夠安全地待在這裏著實花了不少計謀和時間,任何會給他或他的工作引來不必要關注的事情,都會讓牽涉其中的人身處險境。第一個,就是他自己。

除此以外,當他打開一樓的那間雜亂的實驗室大門時,他想,自己碰上了另一些更加急迫的問題。

舉個例子,在他偷偷配了德蘭尼的鑰匙並潛入儲藏室時,他就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他藏在門口那堆木箱和畫架後面,只能窺見進行過程中的零星片段。但他看到的已經足夠讓他意識到這項任務的重要性了。

一台攝影機被架起來了,一個埃及女人操控著,盡管盧卡斯和德蘭尼之間談話的大部分他都聽不見,但他還是能聽見他們在鋸斷鐵鏈並將蓋子從雪白的石頭上搬開時的哼哈和呼哧聲。準確點說,是一個石棺——就是他遠在柏林的上級一直追蹤的那個。

對勃蘭特來說,他能在那東西到普林斯頓之前就在這裏安頓下來,純粹是運氣。他最初的任務是密切關注德蘭尼實驗室進行的放射性同位素實驗的動向,這項任務的目的德國軍方卻對他保密,但他又不是傻子,安迪早就推測出原因一定與新型武器的制造有關。接著這個石棺就突然出現了,一夜之間,所有的首要任務都變了。這一切讓安迪暈頭轉向。

“這件藝術品是從首相的藏品中盜取的,”傳來的電報中是這樣說的,“對這場戰爭而言,它很重要。”

就一個裝滿了骨頭的盒子?

“如有任何進展請及時告知。獲取有關它的研究、處理和遷移的任何信息,並立刻傳回。”

好吧,他心裏想。他會按照上面說的做。

只是,盒子被打開時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房間內莫名其妙地掀起了一陣寒風,就像是藏了一台空氣凈化器或風扇在屋裏似的。他迅速地蹲了下來,防止畫架倒下,暴露了他,但似乎發生了一件更令人不安的事情。他確信那陣風裏藏著某樣東西,盡管看不見卻是有感情的——這念頭多麽瘋狂?——它就那樣在房間內疾馳著,像一只困在陷阱裏的野獸在急切地尋找著出口。他被風刮倒了,哆嗦著,終於站定後,他立馬瘋了似的沖向門口。穿過幽暗的畫廊時,可以肯定的是他身後跟著某樣東西,但他太害怕了,不敢停下腳步,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

他沖向自己的公寓,一間位於哈裏森街道的昏暗的房間,許多研究生和老師都住在那裏。一路上他都無法擺脫那種感覺,覺得某個東西在啃咬著他的腳後跟。他耳邊有時甚至會傳來奇怪的聲音,但又聽不大真切。到家後,他猛地甩上門,鎖上了門閂,差點要喘不上氣來了,倚在床邊的是他藏匿的發報機。就在那裏,他機智地在彈簧墊內劃出了一個小格子用來放置這個裝置。

無論他想要獲得的是一絲慰藉還是安全感,都落空了。他發覺自己並沒有把那些東西鎖在門外。

他反而覺得那東西被他鎖進了屋內。

站在花灑下,即使已經將熱水開到了最大,他還是沒辦法曖和起來。在和國外的接頭人進行了一次簡短而秘密的夜間通訊後,他便上床了,把所有的毯子和床單都蓋在了身上。他究竟怎麽了?難道他突然得了感冒,還是那陣無名風中攜帶了某種奇怪的疾病?但他似乎也沒辦法向其他人求證——無論是德蘭尼、盧卡斯,還是那個叫西蒙的——他們是否也感到不舒服。如果一定要那麽做的話,他就得先承認當時在場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感覺更糟糕了,糟糕到他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去學校醫務室看看了。他一點也不正常。刷牙時,他感覺握著牙刷的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刮胡子時,他都必須小心翼翼地舉著刀片以免劃傷自己的脖子。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黃色,就像得了黃疸。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不止一次地覺得,某個東西正透過他的眼睛看著外面。

連他的動作也變得十分……陌生、遲緩。他的精神好像有些錯亂了,好像得了一種致命的肌肉變性症。他趴到了地上,做了幾組俯臥撐,只是為了確認他是否還能這麽做。接著他打開收音機,在原地慢跑了起來。軸心國在西方戰線的仗打得並沒有那麽順利,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希特勒建立了四百米長的齊格菲防線[102]以保護舊德意志帝國的邊境,如今也遭受了攻擊。一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記者說過,“運氣好的話,德國的堡壘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被逐個攻破。但這並非易事——可戰爭中哪有什麽簡單的事呢?——看上去距離星條旗飄揚在德國上空,只不過是時間遠近的問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