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酒吧清早一般沒客人,所以早餐通常都很顯眼的開在最中央的桌子上,那是一張做舊的咖啡色調長方木桌,邊上細吞口的天青色仿鈞窯瓷瓶插一兩支幹花,正中是精致小巧的歐式細腳鋼琴模型,琴鍵上立一個身姿曼妙的芭蕾舞女,足尖輕壓,好像下一秒流暢的樂聲就要迤邐而出似的。

這樣精致的場景,每天早上被熱氣騰騰的米粥包子作陪,曼妙舞女只能眼瞪眼地看鹹菜煎餅,還真是怪委屈的。

霍子紅昨晚上落枕,起的晚了些,揉著脖子下樓的時候,張叔已經在舀紅棗粥了,木代坐在桌子邊上,撒嬌的小樣:“叔,給我多點紅棗唄。”

霍子紅微笑,隨口問了句:“一萬三呢?”

木代好像沒聽見,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幾顆棗子上,張叔回過頭,一臉古怪地對著她擠擠眼,又用嘴努了努外頭。

霍子紅心裏有了數,先出門去看。

一萬三半蹲在門口做馬步,兩手平攤向上,腦袋上頂半瓶洋酒,額頭正中拿黑色的記號筆寫了個“我”字,近前一看,掌心也有字,左手是“活”,右手是“該”。

連起來是:我活該。

這上下有字左右甩開的架勢,活像過節貼了門楣春聯。

這種損招,除了木代不作第二人想,霍子紅嘆了口氣,把酒從他腦袋上拿下來:“進來吃飯。”

進了屋,一萬三挨著桌子扭扭捏捏就是不坐,霍子紅拿調羹攪了攪粥,說:“這裏是誰當家呢,我說話都不管用了。”

木代朝一萬三眼一翻:“我紅姨讓你坐你就坐!”

一萬三一個激靈,騰地就坐下了。

霍子紅不動聲色:“又怎麽了?”

木代拿著煎餅裹鹹菜,講究地跟在裹金絲銀絲似的:“姨,一萬三做了壞事,我包庇了他,就不跟你告狀了,但小懲大誡是不能免的。”

霍子紅看一萬三:“做了壞事?”

一萬三供認不諱:“是,老板娘,我一時糊塗。”

木代在邊上講風涼話:“說的好像跟你清醒過似的。”

霍子紅忍住笑,存心拿話戳她:“木代,自打一萬三來了店裏,你跟他總是不對頭,還真應了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啊,哪天你倆手牽手到了我跟前,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木代說:“我也期待著那一天呢。”

這是什麽意思?一萬三頓生警惕。

木代鹹菜裹好了,一口嚼下去,順便拋了個眼波給他:“信不信我過門第二天,就敢給你披麻戴孝?”

一萬三哭喪了臉看霍子紅:“老板娘,我早就心有所屬,小老板娘這樣……優秀的人品,值得更好的人……來配。”

吃完飯,照例是張叔拾掇雜事,一萬三進吧台準備,霍子紅要去蠟染布紡街走走,這裏的旅遊熱度居高不下,她有心再盤個店面,專賣雲南的特色小工藝品,蠟染紮染布藝是個不錯的選擇。

正準備出門,木代幾步跟上來:“紅姨,我跟你一起。”

霍子紅有些奇怪,木代向來對這些最不感興趣的,不過,一起就一起吧,她也正想交代木代一些生意上的事。

一路上穿街過巷,行人漸多,各色小吃水果的攤頭也沿著河道一順擺開,霍子紅是隨走隨看,木代則絕不超出她身周三步,時不時還謹慎的四下去看。

她想好了,如果羅韌真的已經到了這裏,那目標一定是紅姨,她寸步不離紅姨就好,如果羅韌轉而對付店裏的人……

這兩天也要提醒一下張叔,至於一萬三那種,犧牲了就犧牲了吧,就當為民除害了。

酒吧裏,一萬三運指如飛,鍵盤打的拍拍響,最新更貼裏,他的森林老板娘已經對他含蓄了流露出了“愛意”。

而追貼的網民顯然也沸騰了。

——靠!我早就猜出這個女人居心不軌,果然!

——樓主挺住!絕對不能屈服!

——我倒不這麽想,我建議樓主假意答應,把酒吧都攥到自己手裏之後再把她一腳踢開!

——樓上都是直男癌吧,人家自己的酒吧,喜歡上了自己的夥計,有什麽過分的?

一萬三忽然背上一涼。

那個名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ID又出現了。

——我就納悶了,樓主每天不好好工作,更貼倒是很歡。酒吧的工作很清閑嗎?

羅韌沒有住客棧。

他包下了一幢純老式的納西族風格民房,三坊一照壁,四周客棧林立,反而更顯隱蔽,但位置卻絕佳,推開二樓的木格花窗,就能看到最熱鬧的街巷。

甚至不用推開,這是老式的木頭花窗,鏤空的梅花雕花下是八十一個小窗格,依著九九消寒圖而做,花格過去糊紙糊紗,現在都是透明玻璃,再加上花墻上拂來垂去的花枝條葉,窺視卻不暴露自身的絕佳位置。

羅韌站在窗前,居高臨下,饒有興致地看木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