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2/2頁)

待穿過前庭,繞過重新修繕的宏偉連廊,便到了巡台府的後院,短短一段時日,後院已是大為改觀,院墻往外擴了不少,一座新修的棧台矗立湖面之上,丹楹刻桷、繡闥雕甍。月色灑落,煙波浮動,竟有幾分蓬萊畫作的神韻。

三人說笑著踏上了棧台,近衛皆止步踏跺之下,猊烈守在影壁處,暗沉的目光始終不離遠處那個月白的人影。

娉婷婀娜的婢女燙了酒壺端上來,半跪在案台前,為貴人們布案,清風徐來,李元憫環視一周,贊道:“此處風景甚妙,秀麗雅致,恐怕嶺南之境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殿下過贊,此乃犬子拙作,”袁崇生既是攜李元憫到此,自是不怕對方借此發難,責他逾制,只作無奈道:“殿下有所不知,區區雖是京官轉任,卻非京城人士,下官祖籍姑蘇,自入仕以來,家眷皆跟著下官四地漂泊,犬子憐其母親思鄉,便命匠人日夜兼程,竟也弄出來這麽個池子來,也不知有無貽笑大方。”

“令郎至孝,當真是聞之動容。”李元憫大為感慨。

酒過三巡,地上的酒壇已空了三壇,李元憫雪色頰際連著脖頸泛起了紅暈,但神志頗為清明,毫無醉態,言談間皆是嶺南風土人情,絕口不提其他,倒真像極了專為袁崇生轉任設下的宴席。

袁崇生仰頭一倒,酒入咽喉,心下卻是犯起了嘀咕。

他浸淫官場十數年,自是察言觀色、品人窺性的個中好手,然而眼前這位不受明德帝喜愛的廣安王,卻與他了解到的全然不一致。

言行舉止平和疏闊,進退有度,不端著虛架,亦不刻意交好,一副光明磊落的君子做派,倒真叫他意外了。念起記憶中那個神色倉皇、舉止畏縮的孩童,他不由多看了兩眼眼前之人。

縱然自己並非那等酒色之輩,也見過不少美人,卻也承認,他從未見過如此絕色。

不過這也倒不奇怪,這廝生母乃鎮北候敬獻的西域賤姬,聽說生得美極艷極,後宮多有天姿國色,竟無一人與之爭鋒,更聽說床笫之間身有異香,深得明德帝寵愛,若非生下這個不男不女的不詳皇子,恐怕憑著卑賤姬女之身進嬪封妃,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惜啊,命數天定。

他自是知道對方登門作什麽。廣安王盤踞此境七年,他方轉任此地,自要先行立下馬威,敲打一番——一個受皇帝厭惡的不詳皇子,他還沒放在眼裏,對於對方所求,他早已準備好了一套說辭,然而今夜酒宴,對方卻決口不提一字,只聊風土,好似官監風波全無一般。

眼睛微眯,心下無端生了警惕,卻是不敢如之前那般輕視了。

再敬過一輪酒,便是袁崇生也開始有些飄忽了,正待遣侍女給對方斟滿酒液,卻聽得對面之人遲疑道:

“本王此次前來……並非只是找巡台大人吃酒的,卻有一事相求。”

袁崇生心下一松,嘴角浮起笑容,該來的總算來了。

“殿下說的是什麽話,但凡下官辦得到的,只要不枉顧法紀,自當盡力。”

李元憫寬慰一笑,隨手從袖裏摸出一本厚厚的冊子丟給他。

袁崇生醉意微醺,打開稍稍看了幾眼,臉色一下子變了,驀地坐正了來,一旁的何翦不知何故,搖搖晃晃伸頭過來,他的上峰大人啪的一下闔上了,何翦面色一緊,訕訕退了去。

袁崇生面上諸般神色寰轉,最終不動聲色笑了笑:“廣安王這是何意啊?”

這是一本莊田賬冊,記載詳實,嶺南封地所有賬目收入一覽無余,甚至比自己府上的那本,更詳盡了三分。

李元憫似是看不到他臉上的不虞,面上一片至誠:

“這便是本王所求之事。”

袁崇生面上的笑意已全然收起,審視他半晌,終於開口道:“下官洗耳恭聽。”

***

從棧台下來的時候,李元憫仍無多少醉態,尚還能持禮與二人道別。袁崇生面上早無之前的肅嚴警惕,面帶和悅笑意,客客氣氣送別,一派祥和的席後氣氛。

猊烈很快迎了上來,接過了李元憫,二人一高一低步出巡台府。

待下踏跺,李元憫一下子放松了來,整個人靠在了他身上。

“沒事了,”他喘著氣:“明日阿英便會回來了。”

猊烈看著那陀紅的臉,目色幽深,側眸冷看了眼那巡台府的匾額。

一旦放松了警惕,壓制的醉意更顯了幾分,李元憫額間抵著猊烈的胸膛,蹙眉蹭了蹭:“阿烈,我走不動了……抱我。”

這幅全然信賴的模樣撫平不少猊烈內心的肆虐,他俯下身,打橫將之抱了起來,越身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