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阿蘭·米爾斯非常好認,他是站在哈利法克斯火車站外雨篷下的唯一一人。奔寧山脈飄來的細雨彌漫在空氣中,即便站在雨篷下也很難躲避得開。卡羅爾把車停在一處禁止停車的地方,飛快地向時不時隔著鏡片往雨篷外看上兩眼的駝背老人走過去。老人戴的是醫療保險還能免費配眼鏡的時代配的眼鏡,鏡片上方是黑色的塑膠,鏡框四周用鐵絲加固,鏡片下部像奶瓶一樣厚,這種眼鏡已經很少有人戴了。老人的表情在風雨中像復活節島的石雕一樣肅穆。卡羅爾覺得米爾斯這種人很可能像大學快畢業的學生那樣愛發牢騷。“您是米爾斯先生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米爾斯像只精於計算的老烏龜一樣回過頭,仔細打量著她。他甜甜地笑了笑,顯然對自己見到的一切感到非常滿意。他把手伸向帽檐,稍稍擡起帽子。“喬丹小姐,”他說,“非常守時,我喜歡遵守時間約定的女人。”見到本人以後,卡羅爾覺得他的聲音很像男低音索拉·希爾德。

“謝謝您的誇獎。”

“希望我沒有在電話中對你過於粗魯。我不太懂打電話的禮儀。電話經常弄得我狼狽不堪。我在電話裏的聲音大多數時候都會讓人掃興。我妻子叫我最好別接電話,家裏所有的電話都是她接。”

“如果有那麽一個人,我也願意把接電話這件事交給他,”卡羅爾說。這話是認真的。到這之前的二十分鐘她一直在給局裏各個部門的主管、局裏的新聞官以及自己的手下們打電話,確保尋找塞斯·維納的各項工作都落到了實處,確保丹尼爾·莫裏森案子的調查順利地展開。這時候開小差很不好,但卡羅爾想要了解亞瑟往事的決心無比堅定。

“你開車來真是再好不過了,”米爾斯說,“如果你不介意再開點路,我們可以去布萊斯公司的經營場地看一看。這樣你會對那裏產生一種親歷感。然後我們可以去幾條街外的一個小酒吧,我可以和你在那兒喝點酒,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大致講給你聽。這樣的安排合你的意嗎?”

卡羅爾努力保持嚴肅的表情。她覺得自己似乎在上阿蘭·本內特或是阿蘭·普拉特全國廣播公司電視系列節目一樣——對約克郡的奇聞逸事進行一番探究。“米爾斯先生,這樣的安排很對我的胃口。”

“叫我阿蘭就好。”他帶著淘氣的表情說。如果他有大胡子,說不定胡子都能旋轉起來呢,卡羅爾帶著米爾斯走回車時心裏這麽想。

他生硬地坐到副駕駛座上。為了更好地看清路況,為卡羅爾指路,他彎腰伏在擋風玻璃前。米爾斯指引著卡羅爾開過好幾條單行道,離開市中心,開上一條兩面是石制連排房屋的陡峭山路。開到半山腰以後,他們拐進迷宮般的小路。開了一會,汽車在拐過最後一個彎後進入一條死路。路的一邊是前門正對著街道的成排磚房,另一邊是看上去像是倉庫或小工廠的外墻。這幢建築用石頭建成,屋頂是一塊塊石板,顯然不是最近才造的。建築前有一個能放幾輛車的停車場,與建築以高高的鐵絲網隔開。建築前的金屬廠牌上寫著:展示汽車——約克郡。“我們到了,”米爾斯說,“這裏就是布萊斯特種金屬加工品有限公司的所在地。”

這樣一幢平凡的房子很難讓人產生欣喜的感覺,但標志著卡羅爾的旅程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阿蘭,這裏真不錯,看上去依然還很牢固。”托尼如果願意,可以自己來一趟,跨越時光,展開想象。但卡羅爾覺得他多半會推脫。“你有什麽關於布萊斯公司和公司老板的事可以告訴我嗎?”

“我們到酒吧去談好嗎?”

“樂意之至。”卡羅爾不知道自己的口氣為什麽越來越像電視上的約克郡本地人。也許接下來我們會點波特酒12和檸檬水吧。

織工酒吧坐落在一幢由維多利亞時代紡織廠改造的公寓旁的小道上。酒吧刻意沒有改造,老式吧台隱藏在裸露的石磚墻和低矮的懸梁中間。情侶們坐在吧台前慢聲細語,老頭們三三兩兩地玩著骰子,幾個中年婦女正在店堂裏進行高雅的飛鏢比賽。酒保看到米爾斯,對他友好地點了點頭。“阿蘭,晚上好,還是老樣子嗎?”他把手伸向半品脫裝的酒杯和木制啤酒罐的手柄。

“老板,我還是老樣子。女士,你想喝點什麽啊?”米爾斯摘下帽子,露出周圍有幾許灰白發絲的油亮光頭。

“阿蘭,不用你請客,”卡羅爾笑了笑,“我想喝幹白葡萄酒。”吧台上陳列的酒罐手柄上貼的都是各色啤酒商標,她懷疑這家酒吧也許根本不賣葡萄酒。

“今天開了一瓶南非的索維農葡萄酒和一瓶灰皮諾葡萄酒,”酒保說,“我這裏還有瓶智利產的夏敦埃葡萄酒,你想喝也可以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