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圍城,角逐東京

東京灣碼頭

隨著“信濃丸”號的逐漸駛近,平靜了一整個上午的東京灣碼頭,終於有了新的動靜。

就在所有人都擡頭眺向海面的時候,碼頭的後方忽然間喧囂起來。

杜心五回頭望去。原本行人稀疏的街道上,不知從何處湧出一大群人來。這群人的著裝打扮完全一致,均為黑色的學生服,額頭溜光,腦後垂了一根正隨著腳步左搖右晃的辮子。

如同變天一般,杜心五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下來。

“又是這幫學生!”他在心裏暗道。

當年“庚子國變”後,舉國惶惶。為振興日漸衰微的國勢,清廷大行“新政”,“獎遊學”便是其中一項重要舉措,即由清廷大量選派公費留學生出洋留學,對歸國留學生給予翰林、進士、舉人等出身,並授予正式官職。這一舉措,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大量有識青年響應號召,紛紛出洋留學,人數一度近萬,其中不少人都是前往鄰國日本。

這批留學海外的中國學生,因接觸到各類新事物和新思想,特別是來自保皇黨和革命黨在海外的各種言論宣傳,從而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改變,很快分化成了對立的兩派,即保皇派和革命派。保皇派學生要保皇扶清,革命派學生要滅滿興漢,二者在對待清廷的態度上有著天壤之別。這種本質上的南轅北轍,決定了兩派學生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一旦相互碰面,爆發沖突幾乎不可避免。

在中國留學生最為集中的日本,特別是在東京,這種針鋒相對的情況尤為突出。每逢聚眾講演,若兩派均有學生在場,必定會發生激烈的爭吵,乃至拳腳相加。孫文便曾有過這麽一次經歷。他曾應革命派學生之邀,出席一場講演會,不料會場溜入一部分保皇派學生。當孫文痛斥列強侵略中華、清廷屈膝賣國之時,保皇派學生大肆起哄,率先挑事動手。孫文在王潤生的保護下匆匆退場,杜心五則在教訓了幾個領頭的保皇派學生後方才離開。

擠進碼頭的這群中國學生,腦後都拖著長短不一的辮子,顯然屬於保皇一派。在如此緊要的當口,這群保皇派學生忽然出現在東京灣碼頭,自然是風聞孫文抵達東京的消息,專為鬧事而來。雖說只是一幫難成氣候的青年學生,但杜心五仍然不敢有絲毫疏忽。在這等關鍵時刻,任何微小的差錯,都有可能釀成意想不到的結果。

眼見這群學生擠進人群後,很快安靜下來,杜心五便轉回頭,繼續盯著海面。

不遠處,“信濃丸”號正在減慢航速,緩緩地駛入東京灣港池,並很快進入了既定的錨位。

雖說是一艘貨客輪,以運載貨物為主,但搭乘這班輪船的旅客不在少數,有三四百人之多。現在,“信濃丸”號上數以百計的旅客已經收拾好行李,或聚在甲板上,或擁在欄杆前,向碼頭上張望,搜尋著熟悉的面孔。一旦發現了親友,這些旅客便情難自禁地揮舞手臂,或摘下帽子高舉著搖晃。隔了一片海水,船上船下的呼喊聲交疊起伏,場面蔚為壯觀。

兩聲拉長的汽笛落下後,碩大的船體終於靜止,“信濃丸”號穩穩當當地靠泊在碼頭邊。客梯搭好,旅客們排成數列,開始擁擠著下船。碼頭上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紛紛擠向客梯口,有看見親友的,老遠就叫喊起了名字。

杜心五的眼睛隨著人群動了起來。他的目光掃上客梯,接著從甲板的中段遊移至左側,又從左側遊移至右側,如此往返了三遍,卻始終未發現孫文的身影。別說孫文了,就連隨行的王潤生、宮崎滔天等人,他也沒瞧見一個。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響開了刺耳的呐喊聲!

那幫安靜了好一陣子的保皇派學生,此刻突然間群情憤激,鼓噪而起。碼頭上人聲鼎沸,這陣呐喊雖然響亮刺耳,卻最終不免淹沒在喧囂之中。杜心五只隱約聽見了“逆黨”“叛賊”等詞。這類不雅之詞,罵的自然是孫文了。

杜心五懶得理會這幫鬧事的學生。他收回目光,繼續在旅客中搜尋。“莫非在船上出了事?”始終不見孫文等人出現,杜心五的心不由往下沉,一股不祥之感在心頭彌漫開來。

站在一旁的胡客,此時卻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處。

雖然聽杜心五描述過孫文的大致樣貌,但到底沒見過真容,是以胡客沒有搜尋孫文的位置,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客梯口附近的人群上。他的目光如鷹般銳利,在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間跳轉,搜尋著行跡可疑之人。很快,他的臉色有了不易察覺的細微變化。

眼見已有近一半的旅客下船,仍不見孫文,杜心五的擔憂不禁越來越重。

杜心五自然不知道,尚在台灣時,未登上“信濃丸”號之前,孫文一行人就在王潤生的要求下,進行了易容改裝,以免像去歐洲的輪船上那般被人盯梢跟蹤。此刻,孫文、王潤生和宮崎滔天等人,早已變換了一張面孔,隨在人流中走下了客梯。王潤生已經瞧見站在人群中四處張望的杜心五。他護著孫文,擠過擁堵的人群,朝杜心五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