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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和幸啊。”父親看到我,張開千斤重的嘴。

我問父親在做什麽。

“不,沒什麽。”父親從診療台上下來,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在這裏看過多少個病患呢。”

“如果換算成牙齒的數目,那數字一定更驚人。因為一個人不見得只看一顆牙。”

父親聽了我的話,落寞地笑了。“是啊。”

父親環顧室內後說:“剩下的明天再收。把電燈關掉,那邊的東西不準碰。”然後往門方向走去。

我跟在父親身後,看到身旁的一個瓦楞紙箱,停下了腳步。裏面放了許多藥瓶,其中一瓶上頭寫著“昇貢”字樣。

我悄悄地將那個小瓶子放進了夾克口袋。

搬到租賃的房子後,我還在原本的國中上了一陣子學。原因出自於父親拖拖拉拉,沒有趕快把該辦的各項手續辦好。我曾經在從學校到車站的途中繞遠路去看過從前的家。那棟古老而氣派的日本古厝失去了主人,仿佛一座巨大的墳墓般沉沒在群屋當中。

不久,我正式確定要轉學了。幾個聽到這個消息的朋友舍不得我要離開。當然,拼命扮小醜博得歡笑,也是他們舍不得我的原因之一。

最依依不舍的要算是木原雅輝了。

“好不容易成為朋友卻要分開,我覺得好遺憾。”他說。

“我也是。”

我送給他披頭四的黑膠唱片。那是他們東京公演時的盜版唱片,雖然不太能聽,卻是我的寶貝。他收下後很感動,說在我最後一天到學校上課之前,也會準備東西送我。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地來到舊家附近,發現一群男人開始拆房屋。他們用推土機推倒圍墻,鏟平樹叢,輕而易舉地折斷梁柱;土墻如紙般應聲倒下。

沒花多少時間,那棟歷史悠久的古厝就在我的眼前化作一堆瓦礫。男人們一臉工作告一段落的表情,開著卡車揚長而去。

等到四周不見人影,我往舊家的斷垣殘壁走去。我的家,徹底變成了粉塵灰燼。光看幾片殘破的瓦礫,根本不知道那曾是家的哪個部分。

有鐘擺的掛鐘摔在地上。我記得,那原本是掛在二樓那間放棉被的房間裏。只要有不如意的事,我都會跑到那個房裏哭泣。望著那個掛鐘,我的眼眶熱了起來。我蹲了下來,小心忍住聲音地哭了一會兒。

過了一陣子,我感覺有人在看我,擡起頭一看,阿春站在路旁靜靜地盯著我。她一和我四目相交,一臉仿佛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表情,慌慌張張地離去。她大概是買完東西要回家吧。身上穿著圍裙,手上提著菜籃。說不定她已經找到了新的雇主。

父親說要解雇阿春的時候,她要求父親連本帶利,全額支付之前積欠的薪水。

“那個女人知道我跟不動產業者見面,企圖總有一天要我連本帶利付她薪水,所以之前她才會坑都不吭一聲。”阿春回去之後,父親恨得牙癢癢地說。

三月的結業式那天,也是我和大家道別的日子。明天起就是春假,同學們的臉上滿溢著雀躍之情,只有我是滿腹的不痛快。離開大家並不難過,我卻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麽過,不安的心情壓得我快要喘不過起來。

對我完全沒幫助的女班導向同學宣布我要轉學,一聽就知道她是故意選擇煽情的辭藻,害得我光是站在她身邊聽她講話都覺得難為情,結果果然沒有任何一個笨蛋因為她的話而流淚。

最後,班導要我向大家道別。我走到教室前面,說了些連自己都覺得冷淡的話。教師並不滿意我的發言;至今喜歡看我扮小醜的同學們也是一臉期待落空的表情。

那天,木原到車站送我。好像還有其他幾個人也來了,不過我完全沒有印象。對當時的我而言,木原是唯一的朋友。我到現在還是會想,要是小學的時候就遇到他該有多好。

“這個送你。”他遞給我一支鋼筆。我知道這是他經常在英文課上用的筆。

“這樣好嗎?”

“當然好。還有這個。”他又從書包拿出了另一樣東西。

那是一本紀念冊。打開一看,裏面寫滿、畫滿了同學的簽名、留言和塗鴉。長期以來,我在班上一直戴著小醜面具,不過看到那本紀念冊的時候,我的內心到底還是澎湃激昂的。

謝謝,我小聲地道謝。

我搭上已進站的電車。其實,我又不是要到別的縣去,今後想見面的話隨時可以見得到面,但當我在電車裏向大家揮手道別時,卻有一種今朝離別後,永無相見日的愁緒。

事實上,那是我最後一次和木原見面。後來,成績優秀的他進入我怎麽也進不去的高中,上了國立大學的國文系,畢業後並且在總公司設在東京的報社工作。不過,這件事和我的命運倒是沒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