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以北一百六十公裏基莫夫村|同一天|(第2/2頁)

在他們談話的過程當中,他也越來越清楚,米克哈伊爾並未準備好要承受這種風險。實際上,他沒有做好承受任何風險的心理準備。他的妻子經常打斷他們的談話,不時要求單獨和丈夫談一會兒。每次打斷談話的時候,她都盯著安納托裏,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環境讓日常生活都變得草木皆兵。而且,毫無疑問,他讓朋友的家庭面臨危險境地,而這是他熱愛的一家人。他馬上降低自己的期望值,告訴米克哈伊爾除了在谷倉睡一晚上,他別無他求。第二天一早他便會離開,他會走到最近的火車站,他同樣也是乘坐火車來到這裏的。另外,他刻意砸壞了谷倉的門鎖。萬一他要是被捕,就可以保留這家人的清白,造成他私自闖入的假象。他認為這些警惕的行為可以讓他的主人們放心。

安納托裏對朋友的哭泣視而不見,將身子湊近些說道:

“沒有什麽可內疚的,我們不過都只是為了生存。”

米克哈伊爾停止哭泣,擦掉眼淚,擡頭看著他。意識到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這兩位朋友擁抱在一起。

米克哈伊爾抽回身子:

“你比我高尚,祝你好運。”

他站起身,走出谷倉,小心地關上門,踢了一些雪,將門固定住。他轉過身去,逆著風,邁著沉重的步伐,朝家中走去。幹掉和舉報安納托裏就會保全一家人的性命,現在他必須得準備冒險。他一定要去禱告。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懦夫,就算在戰爭期間,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時,他也沒認為自己是個懦夫。有些人甚至說他勇敢,但是家人讓他憂心忡忡,他能夠想象還有比自己的死糟糕千倍的事情。

回家之後,他脫掉靴子和外套,走到臥室。他打開房門,驚訝地發現窗邊站著一個人。他的妻子醒了,凝視著窗外的谷倉。聽到他進門,妻子轉過身來。從她嬌小的身軀,很難看出她不僅什麽活兒都能幹,而且能夠二十四小時連續勞作,以及將整個家人凝聚在一起的魄力。她不在意安納托裏是否曾經救過丈夫的命,不關心他們的過去和友誼。忠誠與受恩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安納托裏對他們的安全就是個威脅,這才是事實。她希望他消失,盡可能地遠離她的家庭,就在這個當下,她對他的恨意超過任何人——雖然她曾經喜歡這個親切體面的朋友,將他奉為座上賓。

米克哈伊爾親了親妻子,她的臉頰冰涼。他拉起她的手,她盯著他看,注意到他剛才一直在哭泣:

“你在外面幹什麽呢?”

米克哈伊爾理解她的迫不及待。她希望他已經采取必要手段,她希望他將自己的家庭擺在首位,已經幹掉了那個人。這才是最正確的行為。

“谷倉門開了,有人會看到的,我就把門關上了。”

他能夠感覺妻子握他的手松了下來,她的失望之情顯露無遺。她認為他軟弱,她想得沒錯,他既沒有能力幹掉這個朋友,也沒有能力幫助他。他只是試圖說一些安慰人心的話:

“沒什麽可擔心的,沒人知道他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