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烏克蘭謝爾沃伊村|1933年1月25日|(第4/6頁)

帕維爾本來還在為弟弟的無能生氣,繼而又為這只貓的疏忽大意而興奮起來。帕維爾的背部肌肉已經繃緊。這只貓無疑聞到了血的味道,饑餓這時已經戰勝謹慎。他在一旁耐心觀察著,貓走到半路突然停下來,一只爪子懸在空中,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屏住呼吸,手指攥緊繩子,伺機等待,心裏默默地勸這只貓上鉤。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這只貓向前一躍,張開嘴巴,一下叼住骨頭。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他用力一拽繩子。套子套住了貓的一只爪子,貓的前腿被套住了。帕維爾跳起來,猛地拉住繩子,拉緊套子。貓想要逃跑,但繩子越拽越緊。他將貓拉到地面,尖叫聲頓時響徹整片林子,一個生物在為自己的生命而戰的時候似乎變得強大許多。這只貓弓著背,在雪地裏劇烈地扭動著身體,不停地在抓咬繩子。帕維爾擔心繩結會散開,繩子被磨損得只剩一點點莖了。當他慢慢靠近的時候,貓跳到他夠不著的地方。他對著弟弟大聲喊道:

“殺了它!”

安德雷本來一直保持不動,擔心自己又出什麽差錯。但是現在,他的哥哥在下達命令。他跳起來,向前沖,但立刻被絆倒,摔了個狗吃屎。他把鼻子從雪地裏擡起來,看見貓就在頭頂上發出嘶嘶的叫聲,口裏吐著唾沫,身體已經扭曲變形。如果繩子斷了,貓就會逃走,他的哥哥永遠都會恨他。帕維爾大聲喊道,嘶啞的嗓音透著狂亂的情緒:

“殺了它!殺了它!殺了它!”

安德雷踉蹌著爬起來,不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什麽情況,他整個人撲到貓扭曲的身體上。也許他希望能夠靠沖擊力殺死這只貓,而現在,雖然貓被壓在身下,但他依然感覺到這只貓還活著,在他的肚子下面扭來扭去,抓他那件由谷物麻布袋縫制的外套。為了防止貓逃跑,他死死壓在貓的身上,眼睛卻一直向後看,央求帕維爾能過來處理這個局面:

“它還活著!”

帕維爾沖了過來,跪到地上,手伸到弟弟身體下面,結果只碰到貓張開的嘴巴。貓咬了他一口。他猛地將手抽出來。他絲毫顧不上流血的手指頭,爬到另外一側,又將手伸到弟弟的身體下面,這一次手摸到了貓的尾巴。他的手指慢慢地挪到貓的背脊,對於這次進攻,這只貓毫無還手之力。

安德雷還是一動不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下面正展開一場廝殺,他能夠感覺到哥哥的手正在靠近貓的頭部,而且越來越近。貓意識到死亡悄然來臨,開始亂咬一通——他的外套、雪——安德雷心裏充滿恐懼,感覺到自己胃裏一陣痙攣。他也學起哥哥,大聲叫道:

“殺了它!殺了它!殺了它!”

帕維爾擰斷了這只貓的脖子。接下來,兄弟倆什麽也沒做,就靜靜地躺在雪地裏,喘著粗氣。帕維爾將頭靠在安德雷的背上,雙手依然緊緊地握著貓的脖子。最後,他將手從弟弟的身體下面抽出來,站起身。安德雷還躺在雪地裏,不敢亂動。

“你現在可以起來了。”

他現在可以和哥哥肩並肩地站在一起了,他可以挺直腰杆地站著。安德雷沒有讓哥哥失望,他沒有失手。他拉住哥哥的手,站了起來。要是沒有他,帕維爾不會逮到這只貓,繩子就會被掙斷,貓就會跑掉。安德雷先是微笑,繼而大笑,然後拍著雙手在原地跳起舞來。他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刻。他們現在是一個整體了。哥哥抱了他一下,倆人低頭看著戰利品:那只陷在雪地裏骨瘦如柴的死貓。

為謹慎起見,他們必須要偷偷地將戰利品帶回村子。大夥兒肯定會為這個獵物拼個你死我活,剛才的尖叫聲也一定有所驚動。帕維爾希望能將事情處理得圓滿。他們沒有帶什麽大袋子來裝這只貓,他臨時決定將貓藏在一堆枯枝下面。如果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什麽人,就會以為他們倆剛拾完柴火,也就不會產生什麽疑問。他從雪地裏撿起貓:

“我打算把它放在一堆枝條下面,這樣就沒人看到它了。但如果我們真的要撿柴火的話,你也要拿一些樹枝。”

安德雷暗自佩服哥哥的邏輯——他完全沒想到這一點。他開始撿柴火,由於地面都被積雪覆蓋,很難找到散落的枯枝,他不得不光著手在雪地裏亂耙。每次一通亂耙之後,他就來回揉搓手指,對著手指吹氣。他開始流鼻涕,一直流到上嘴唇。但他絲毫不在意,在今天晚上,在他們大功告成之後,沒有什麽可介意的事情,他開始哼唱父親以前常唱的一首歌,一邊哼著,一邊又將手指伸到雪地裏摸索柴火。

帕維爾從弟弟身邊走開,由於找不到什麽枯枝,他們只能兵分兩路去找。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他看到一棵倒在雪地裏的樹木,枝枝丫丫伸向四面八方。他趕緊朝這棵樹走去,將貓放在雪地裏,這樣他就能夠騰出雙手,從樹幹上折斷那些枯枝。枯枝很多,足夠兩人分了,他四下裏張望,想找到安德雷。他剛想開口喊,卻將話收了回去。他聽到有動靜。他急忙轉過身,環顧四周,林子裏濃密暗沉。他閉上眼睛,集中精力去聽那個聲音——一個富有節奏感的聲音:踩著積雪的嘎吱嘎吱聲。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帕維爾的身體像被注射了興奮劑。他睜開眼睛。在黑暗處,有個人在跑動。那人手裏握著一根又粗又重的樹枝,大步流星地朝帕維爾沖了過來。他一定是聽到了兄弟倆殺貓的聲音,現在他想要偷走他們的戰利品。但帕維爾是不會讓他得逞的,他不會讓自己的母親挨餓,也不會像父親那樣失敗。他開始將雪踢到貓身上,想要將它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