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2/13頁)

當我趕到現場,火勢已經猛烈到連趕來的消防隊員都感到害怕的地步了。聞知母親好像在裏面,我驚訝、慌亂,想靠近建築卻被大人們攔住,只能站在那裏哭喊。當時的狀況,連訓練有素的消防員都無法沖入救人。

說不定母親是為了尋找我才跑進那棟房子的。

我私下這麽認為。

同一年的那個夏末,由於弟弟的告狀,我被母親怒斥一頓。但是,在那以後我還是繼續獨自潛入那棟西洋館。或許母親發現了我的行為,所以在火災發生的那個傍晚,她以為不在家中的我還在那棟房子裏玩耍,所以……

這麽想或許只是我愚蠢願望的表現而已。

如果她不顧生命安危,真是掛念自己的孩子——不是弟弟,而是我——的話……如果真是那樣?……在我暗自這樣期望的貧瘠的內心深處,當然也強烈存在著截然相反的希望。因為果真如此,那就是說她是因為我才被卷入火災而喪命的。是因為我,因為違背她的命令繼續潛入那棟西洋館的我……

……就這樣——

關於她的記憶被固定於此。溫柔美麗而又冷酷可怕,仿佛近在身旁又好像遠在天邊……關於她的記憶以這種矛盾的形式,被包裹在無法修正的堅硬厚殼中。

今年5月的那個晚上,在白山玄兒家附近發生了火災。當時的情形和狀況讓因為事故而暫時喪失記憶的我回憶起11年前的這件事。

2

在無盡的夢中,無情的大火依然熊熊燃燒。

——這可不行啊!

火焰深處響起母親的聲音。母親被燒得面目全非,浮現在炙烤著黑暗的搖曳的火焰中。

——這可不行啊!

那聲音,那張臉慢慢變成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和臉。

——多保重!

……啊,這是……

——你一定要多保重啊!

這聲音,這張臉!

對,這是她的聲音,她的臉;住在家鄉,比我小兩歲的……

去年春天,在我18歲生日的那天,我和她訂了婚。兩家按照老風俗交換婚約,這麽早就訂婚在現在的確少見。

她是我表妹,現在就讀於當地的女子高中。在我去東京後,不到兩星期就會寫一封長信給我。當我暫時性失憶,住在玄兒家的時候,她總收不到我的回信,擔心不已。

——你好嗎?

這是她的聲音,她的臉。

——在大學,要好好學習呀!

這是她的……不,等等!她……她叫什麽來著?她的姓氏,她的名字……為什麽,為什麽我想不起來?是因為在夢中嗎?還是我又喪失記憶?

不知為何,我忘記姓名的她的臉,這時恢復成11年前的母親的樣子。但是,當我剛想喊“媽媽”的瞬間,又變成她的樣子?……無需迷惑。

是的,現在無需再深入思考,我早就意識到——自己希望能從表妹的樣子、聲音?……或許是她的整個人上,找到已故母親的身影——我早就知道,早就意識到。

——喂!

這呼喚我的聲音是那個約定終身者的聲音。也是現在再也無法見到的母親的聲音……

——喂!

這聲音晶瑩剔透,又像是小鳥的鳴叫聲……

——喂,中也先生!

……不對。這,這聲音是……?

——你很吃驚,中也先生?

——你生氣了,中也先生?

搖曳的火焰中浮現出的那張臉不斷擴大,然後慢慢裂成兩半。

——喂,中也先生!

——我們有事相求,中也先生。

是美鳥和美魚。這對美麗的畸形姐妹的面容完全相同,聲音也如出一撤。

——不行嗎,中也先生?

——你討厭我們?

……我是一個人,你們是兩個,所以那是不允許的。我慌忙回答道。

……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結婚,就犯了重婚罪。

——這沒關系。

——因為,我們兩個是一個人。

——是啊是啊,我們兩個是一個人。

……兩個是一個人!她們倆從肋腹部到腰部一帶結合在一起,是世上罕見的“完全的雙重體”。

——我們一直在一起?好嗎,中也先生?

——永遠在一起……好嗎,中也先生?

這對雙胞胎露出天真而妖艷的微笑,突然把目光投向了另一側。日光所至之處,出現一個黑色長發的女人。蒼白纖細的臉型,心不在焉的表情……她是這對雙胞胎的母親——美惟!

——我們出生的時候,母親非常吃驚。

——而且一直……到現在都還在驚訝。

對於親生母親,美鳥和美魚到底怎麽想?她們是以如何矛盾的心態看待親生母親的呢?

想著,想著,雙胞胎的臉消失了,她們沉默的母親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圓睜雙眼、嘴滿淚水的女性的臉。是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