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眠的功過

福西涼太關上燈,上了床。可是怎麽也睡不著。暴風雨已經停息,整個宅院處在寂靜之中,和幾個小時前大不一樣了。這種寂靜反而妨礙了睡眠。

三人離開鐘塔書齋時已是深夜三點半左右。回到新館的大廳之後,紗世子又端來白蘭地,說是喝了可以快些睡覺。鹿谷表示十分感謝,立即喝了下去。可是福西卻不想喝,他幾乎沒沾一口。不一會兒,到了四點,他回到昨天住過的這間屋子。疲勞不堪的身子一下就倒在床上。

可是,輾轉反側,過了好久還是睡不著。他只好作罷,索性打開台燈坐起來。

書齋中發現的那張紙片——古峨倫典日記上的那段文字總是浮在眼前,難以消失。這是他在失去愛女的悲痛與憤恨之中寫下的文字,其中竟有我們四個人的姓名。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潤一

渡邊涼太

樫早紀子

從這段日記寫下的時間來看,古峨倫典早就知道十年前那個夏天來過這裏的四個孩子的姓名。這麽說來,福西好像也記得那天由樹叢中送那少女回到家時,在這個宅院確實看見過一個男人。他大概就是父親。他曾問過我們的姓名。但是,當時並未仔細說明,他為什麽會知道四個名字的漢字寫法呢?

仔細想想,只有一個答案。

他曾懷疑,或者確信,造成女兒死亡原因的林中陷坑,就是那四個孩子挖的,於是把他們當成殺害女兒的“嫌疑犯”進行調查。結果便查明了一切。

“我不能不恨他們。”福西咀嚼著最後的這行文字,黯然搖頭。倫典對我們的憎惡,恐怕不是這點文字所能表達的吧?他大概想殺死我們吧。

鹿谷門實對新發現的這段文字未作任何評論。他也許因為看到福西緊張的神情,有意回避的吧。他只說了句,“今天該休息了,明天再慢慢談。”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福西坐在床邊上,從床頭的靠背櫃上拿來眼鏡重新戴上。他朝窗子看了看,這窗子面向後院,從白色的遮陽簾縫隙中露出漆黑的夜色。外面一個路燈也沒有。

瓜生和河原崎他們在幹什麽呢?他們是否也想到了我們過去的行為給這個家庭帶來的不幸呢?也許在光明寺美琴(寺井光江)說出暗示的話後,他們已回憶起過去了吧?但想到哪些內容呢?福西的目光離開窗子,他閉上眼睛,極力想把剛才在塔內書齋裏想起的片斷思緒重新拉回來。

十年前,一九七九年夏天,小學校放暑假不久,他參加學校舉行的夏令營活動到了鐮倉,那時大概剛過七月二十九日,他們計劃住三個星期,一直住到八月上旬。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四個人在林中遇到過永遠。這段記憶是十分清楚的。

在七月下旬的一天,時間已記不清,大概——噢,對啦,是最後一個星期日的下午。

在昏暗的樹林中,他們看見一個白衣少女,他們和少女對話的片斷也想起來了:“你是誰?”,“非常好玩”,“從哪兒來的?我們……”等等都是極平常的沒有什麽意義的交談。

噢,對啦。

不知為什麽,那少女突然變了臉色,嘴唇發抖,喊著:“瞎說,我不信……”

當時她臉色蒼白,呼吸困難,我們都很害怕,所以一直把她送回到這座房子裏。

當時為什麽她會生氣呢?另有一點也可以肯定,造成永遠早逝的陷坑確實有過。

在那個林中挖坑的確實是我們。可是當時為什麽要挖坑呢?往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他仍舊閉著眼睛。過去的事情好像是包在一個硬殼之中,怎麽也打不開它。

“不行。”福西嘟囔著站起身來,他點上大燈,移坐到窗邊的桌前。

也許一下子深入事情的核心去思考反而想不起來,說不定什麽時候有個意外的機會,反倒很容易聯想起來。

還是先想別的事吧。先放下對過去的追憶,想想這三天來自始至終發生的事情,也許整理一下思緒更為重要。

七月三十日傍晚,偶遇鹿谷,這就算事情的開始。我們訪問這一家,臨走時在門口見到白色人影;當夜在鹿谷住室聽他的談話;深夜,伊波紗世子打來電話,提出請求。

第二天,三十一日重訪這裏,聽到奇怪的聲音;走廊上懸掛的假面具缺少了一個;聽紗世子介紹過去發生的各種事情及古峨留下的不明詩文;野之宮說看見了死神;鐘塔之內;由季彌不在屋中;台風襲來;汽車輪胎爆破。

然後到了今天。

看起來的確發生了不少事情。明天夜晚大概可以和鹿谷去參觀舊館了,回到家以後,我要打鐵趁熱,把這些事情全部記錄下來。

“噢,想起來了。”可能由於“記錄”兩字聯想起來的吧。為了幫助挖掘十年前的記憶,最好制作一個即時的日歷。邊看邊想,這比在腦袋中空想效果要好得多。說不定會想起當時的日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