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四個孩子

為了消磨時間,他們走進了“A”咖啡店。老店主和他們閑談一陣之後,把他倆領進了後面一間屋子,去欣賞自己收集的老式鐘表。盡管主人謙虛地說“都是些破爛”,實際上都是相當珍貴的收藏品。其中有幾個老式的日本鐘,鹿谷很是喜歡。最後,店主為了對剛才的聊天表示謝意,還特意請他倆吃了巧克力冰淇淋。他們離開咖啡店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

不知台風走的什麽路線,壓在古都天空的烏雲依然十分濃重,狂暴的風雨不見減弱。戈爾夫轎車在暴風雨中緩慢爬行。福西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感到車身在突然吹來的陣陣疾風中不時搖晃,心中一陣陣地緊張。

“我最近看穿了一件事。”鹿谷一本正經地說,“我們一向堅信‘現實’是無法改變的,實際它只是建立在非常脆弱、非常危險的暫時平衡之上。看不見這一事實的人,在我們周圍非常之多。特別是在現在日本這個國家尤其如此。”

福西一時摸不清他這番話是由哪條思路引出來的,只好隨便應酬了一句:

“噢。”

“現實並不是一個堅不可摧的實體,說得極端一點,它不過是‘社會’這個體系向人們顯示出的一個巨大的幻想而已。”

“是幻想?”

“是的,我並不是在這裏講解社會學原理,實際我也不懂那種學問。不過,如果讓我說的話,我認為,社會的最大作用就是制造一個名叫‘現實’的巨大幻想,而且不斷施加壓力,叫眾人承認它,相信它,把它當成實體。只有這樣,人們才能得到安定。從古至今,這個事實一直沒變。

但是,事實上社會又常常作為一個統治的機構,過度發揮其作用。結果就出現許多倔強之徒,他們根本不承認這個事實,而是堅持認為現實不過是現實,絲毫不向它低頭,他們一旦看到有人對自己的現實進行指責,就會神經過敏,認為是對自己的巨大威脅,因而十分氣憤,於是就要設法鏟除之,消滅之。看到他們的舉動,恥笑他們的人,則是比他們技高一籌的家夥,這些人還在設法從龐大的統治機構中獲得自己的私利。”

鹿谷像和尚念經似地叨念了一番之後,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來擦了擦鼻頭。

“當然啦,說這種話的我也好,聽這話的你也好,只要是這個社會的一員,誰也不可能逃到這個社會機構之外去。但另一方面人人心中又都有個願望:掙脫壓力,得到自由。這願望叫什麽呢?打個比方說吧,如果說從社會得到的是個公的幻想,而個人願望就是私的幻想。或者再用個貶意詞來說,就是‘噩夢’。”

“噩夢?”

“對,是噩夢。至少可以肯定,那些幾乎改變時代的非凡的藝術家、思想家、科學家們都是這種噩夢的培養者。諸如畢加索、馬克思、愛因斯坦、希特勒等等。”

“希特勒也算是優秀的思想家嗎?”

福西這麽一問,鹿谷不以為然地說:“當然是嘍!”接著又說,“不過,他所孕育的噩夢是個真正的噩夢,最後受到社會的公的幻想的全盤否定。僅此而已,並不是好和壞的問題。如果納粹德國第二次大戰中獲勝,歷史對他的評價和給與的地位自然會完全不同。可能我這是幼稚的議論,你說對不對?”

“哎,那倒是呀。”

“於是啊,”鹿谷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福西,又接著說:“我對中村青司這位建築家著述的,也就是上邊說的這種情況。我四處奔波、查訪,並不是期待那些地方將要發生血腥的事件,而是感到他所修建的樓館之內,都存在著那種設法從社會的壓力下奪得自由的‘場地’。當然,那裏也夾雜著出錢雇他設計者所孕育的噩夢。不,哦——說不定那些人才是主要角色。”

鹿谷眯起眼睛,輕輕舒了口氣。

“水車館主人藤沼紀一也好,迷路館住著的那位先生也好,他們的住宅都是青司設計的,可能正是那些特殊的建築,才使他們孤獨的幻想得以升級的。那麽建造時計館的古峨倫典也一定由……”

突然,鹿谷閉住嘴,皺起眉頭。那麽古峨倫典心中到底孕育了什麽噩夢呢?

這時,就連福西也明白了:鹿答眼前的問題,正與“沉默的女神”詩中之迷有關。

“那麽,”福西說,“昨天晚上伊波女士提到的占蔔問題,你怎麽看呢?”

“什麽占蔔?”

“就是野之宮占蔔師的預言呀。伊波說占蔔師算中了母親時代和女兒永遠兩人的死期。”

“哦,那件事麽,”鹿谷凝視著前方,咬著嘴唇,“哎,這種事也是常有的。”

“到底人的死期能不能占蔔出來呢?”

“這個,你才是專家呀!前天你不是說過,在超越科學之外,肯定還有事物存在嗎?你還說相信世界上存在著超常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