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河邊的一座猶太教堂 31

羅馬

阿裏·沙姆龍早就決定要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這位基督教教皇。加百列也將會毫無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訴他,包括信息的來源和獲取方法。沙姆龍讓加百列按照事情發生的時間順序講給教皇聽,因為他自己曾經多次給幾任總理大人作過簡要匯報,所以他知道,把故事講好很重要。同時他相信,對於目標聽眾來講,說明獲取信息的方法以及具體細節,會讓整件事更有可信度。

他們在客廳落座。教皇坐在一張舒適的靠椅上,兩膝並攏,雙手重疊。多納蒂神父緊挨著教皇坐,腿上放著一本打開的筆記本。加百列、沙姆龍、伊萊·拉馮並排擠坐在沙發上,兩隊人中間隔著一張低矮的咖啡桌,桌上放著一個沒有人動過的茶壺。基婭拉和西蒙·帕斯納站在陽台上盯著外面的動靜。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的任務已經完成,吻過教皇的戒指之後,就坐機構的車回威尼斯去了。

加百列用他的母語和教皇談話,多納蒂神父在旁邊做記錄。每隔幾分鐘,多納蒂就會舉起他的銀筆打斷加百列,透過半圓形鏡片盯著他。他會針對某些看起來很普通的細節讓加百列再次澄清一下,或是在翻譯問題上向加百列提出些吹毛求疵的問題。如果有哪處和筆記上的記錄有所矛盾,他就會用誇張的舉動把具有冒犯性的詞句刪掉。當加百列講到他和皮特·馬龍那段對話的時候——他第一次提到了“十字維拉”這個詞——多納蒂神秘兮兮地看了教皇一眼,不過教皇並沒有理會。

教皇一直都保持著沉默。有時盯著他那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看,有時閉上眼睛,好像是在祈禱。只有聽到哪個人的死訊時,他才會從冥想中回過神來。每每講到有人被害,包括本傑明·斯特恩、皮特·馬龍、阿萊西奧·羅西以及羅馬那四名憲兵隊隊員,還有“十字維拉”在法國的那次行動的時候,教皇都會畫個十字,然後念幾句禱文。他從來都沒正視過加百列,也沒有看一眼多納蒂神父。只有沙姆龍能夠吸引他注意。仿佛教皇和這位老人之間有著某種舊相識般的默契。也許是因為他們年齡相仿,也許教皇能從沙姆龍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看到某種讓他放心的東西。加百列注意到,每隔幾分鐘,他們就隔著咖啡桌盯著彼此看,仿佛中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時間和歷史鴻溝。

加百列把瑞嘉娜修女的信交給多納蒂神父,神父大聲地念了出來。教皇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眼睛緊閉著。在加百列看來,這就像是一道記憶中的傷痛,一道被重新揭開的舊疤。在讀信的過程中,教皇只睜開了一次眼睛,那就是瑞嘉娜在信中提到小男孩兒在她腿上睡覺的時候。他隔著中間的障礙物看了沙姆龍一會兒,然後再次閉上眼睛,繼續回味著他自己的苦痛。

多納蒂神父讀完後,把信還給了加百列。加百列告訴教皇,他曾經重返慕尼黑本傑明·斯特恩居住的那間公寓,還提到本傑明·斯特恩拜托老管理員拉辛格夫人交給他一些文件。

加百列說:“文件是用德語寫的。要我翻譯過來給您聽嗎,閣下?”

多納蒂神父替教皇回答說:“教皇和我都能說一口流利的德語。請按照原件讀出來就可以了。”

馬丁·路德寫給阿道夫·艾希曼的備忘錄似乎勾起了教皇身體上的不適。在讀到一半的時候,他伸出手來扶住多納蒂神父支撐自己。當加百列讀完以後,教皇把頭低下,雙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等教皇再次睜開眼睛,他直視著沙姆龍,沙姆龍手裏正拿著瑞嘉娜修女寫的那封描述女修道院會議場景的信。

沙姆龍用德語問道:“一份讓人印象深刻的文件,是嗎,閣下?”

“我想我還是用另一個詞匯描述它吧,”教皇也用德語回答沙姆龍,“我第一個想到的詞匯就是‘恥辱’。”

“這封信上寫的,真是1943年那次女修道院會議的真實描述嗎?”多納蒂神父開口反駁道。

加百列看了一眼沙姆龍,然後又看了一眼教皇。教皇把手慢慢地放在他那位秘書的胳膊上,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保羅七世教皇說道:“信上所說都是千真萬確的,除了一個細節之外——我當時躺在瑞嘉娜修女的腿上並沒有睡著,而是不想再繼續往下背《玫瑰經》了。”

他給大家講了一個小男孩的故事——一個來自意大利北部山區貧困鄉村的小男孩。九歲時,男孩兒成了孤兒,沒有親戚朋友可以投靠。小男孩兒來到了河邊的一家女修道院,在那裏的廚房工作,他還和那兒的一位名叫瑞嘉娜·卡爾卡西的修女成了好朋友。那位修女待他像母親,像老師。她教他讀書寫字,教他欣賞藝術和音樂作品,教他敬愛上帝,還教他學德語。她叫他西西奧托——小胖孩兒。戰後,在瑞嘉娜放棄做修女,離開修道院以後,他也離開了。和瑞嘉娜·卡爾卡西一樣,他對教會的信仰被戰時發生的事情所動搖了。他來到米蘭,一無所有,在大街上流浪,以偷錢包和搶劫店鋪為生。他遭警察逮捕過很多次,被揍得鼻青臉腫。一天晚上,他被一群流氓打得奄奄一息,然後被拖到當地一家教堂的樓梯階上等死。第二天早上,一個教士發現了他,並把他送進了醫院。那個教士每天都去醫院看他,還幫他付藥費。教士發現,這個臟兮兮的街頭小混混居然在修道院待過,會讀書寫字,對經文和教會也了解不少。為了幫他脫離貧困的生活,免去牢獄之災,教士勸說男孩進神學院學習神學。小男孩同意了,從此,他的生活被永遠地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