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湖(第3/5頁)

我沒有想到蔡峰的喪禮會這麽隆重,既有很多人為他送葬,又有像神婆婆這樣在村子裏地位很高的“神職人員”一路引導,也許是因為非自然死亡的原因,在淳樸山民的思想裏,一個冤死的人是帶有怨氣的,如果不好好發送發送,死者的亡靈是不會安息的!

神婆婆被兩個強壯的男人用一頂竹轎擡起來,緩緩地行在隊伍的前面。她聲音冰冷而沙啞地念著稀奇古怪的話。在轎子前面是兩個年輕的小夥子,手臂上各挎著一個竹籃,裏面裝著滿滿的冥幣,一路揮灑!這一點更使我覺得婦女的缺席一定有著別的原因,據我所知,在中國遼闊的版圖裏,還從來沒有發現哪個地方是由男人來灑冥幣的!因為這是一件很特殊的工作,一般認為男人性陽,女人性陰,這種與亡靈陰神打交道的事是不大會落到男人身上的。

蔡成在前面悶不做聲地趕著騾車,時不時地會用手在臉上抹一下,蔡峰的父親沒有跟著,而是站在門口,目送著小兒子的永遠離去。

蔡峰的骨灰壇就靜靜放在我和白楓中間的一個台子上,在我們四只手圍成的圈子裏,等待著被永遠地深埋地下。

我和白楓迎面相對,四手相握,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小變化我都能夠看到,她心裏的每一次變化我也能夠通過她細膩柔滑的小手感覺到。望著她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我心裏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她的臉正滿含羞赧地看著我笑,是那種少女見到心愛的異性時,所發出的溫柔而略帶挑逗的笑。我想到這些時,趕緊將臉扭到了一邊,假裝去看車外的人群和周圍花花綠綠的紙幡。

白楓的手指在我掌心使勁地捏了一下,連我的心也被捏得一陣的顫動。我轉回臉來,眼前還是那個平素見到的滿臉莊嚴的白楓,她向我眨眨眼睛,嘴角向前面擡了擡。

人們常說,十指連心,也許兩個人連著心的十指握在一起就能夠感應到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實際上,她的眼睛一眨,我就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她是在問:我們這是往哪裏去?

從隊伍開始出發到現在,我們已經走了好長時間,閻浮村早已經被我們遠遠地拋在了後面,但神婆婆還在帶領著隊伍蜿蜒行進,好像蔡峰所要安葬的墓地遠在天邊,需要一直這麽走下去一樣。

其實我們進發的方向還是能夠判斷的,這是在向西行進,而西面是高高聳立的壓龍山。我想,神婆婆之所以會選擇接近壓龍山的地方作為墓地,應該也是因為“壓龍”這兩個字,既然連龍都能壓住,又何況是一個死者的冤魂呢!

【四】

在緩慢的騾車走了有一個多小時以後,我們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安葬蔡峰的墓地!

其實那是一個小小的湖泊——不,說是湖泊有點不準確,如果更確切地形容的話,那應該是一個小小的水坑!水坑成一個橢圓形,南北東西也就一百多米大小,水質清澈,站在岸邊可以看到水中糾結縱橫的水草和自由遊弋的魚類。水草豐盈,形成一灘灘半浮出水面的小小綠洲,不停地冒著絲絲水泡,遊魚在有了足夠的食物供給之後,都長得體型豐腴,鱗光閃耀,它們並不害怕路人的靠近,反而爭相遊到岸邊,翻著圓鼓鼓的眼睛看著大家。

在神婆婆顫巍巍地圍著騾車轉悠了三圈,嘴裏念叨出一連串難以記述的古怪音符之後,我和白楓終於放開了緊握在一起的手掌,跳下了騾車。

女孩子愛花愛魚,這應該是天性,就算是像從事警察這種冰冷暴力職業的白楓也不例外。她在跳下騾車的時候,已經情不自禁地走到岸邊,伸手到水邊去摸伸著頭看她的遊魚。

蔡成大聲喊道:“王……別碰水裏的魚!”

他的聲音很大,在場的上百個人都聽到了,齊刷刷地轉過頭看她。白楓被大家警惕的目光看得有點不自在,手在水面上停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收回背後,怯怯地望著水裏的遊魚微微蹙眉。

神婆婆在吩咐好大家的職司以後,冷冷地看著白楓笑道:“這裏的魚都是通靈的,不能隨便去碰,不然,噩運就會降臨到他的頭上!”

她說話時雖然是在笑,但那聲音卻半點也沒有笑的意思,聽到人耳朵裏無比的不舒服。

我看到離我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塊石碑,於是走過去看。那是一塊用晶瑩的漢白玉雕刻的石碑,下面是大理石整齊的底座。石碑上用篆書寫著三個字——雖然篆書已經在現代書面用語中被擱置起來,但篆書還保留著古體字的一些特征,常常被用來書寫代表著神聖通靈的字,我想這也是這些地處偏遠的山民之所以用它來給這個小小湖泊命名的原因,這三個字並非很難辨認,我只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聖嬰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