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道 五 子夜談(第2/9頁)

姜湖沉默了片刻,低聲接口說:“我知道,是信任。”

沈夜熙:“是啊,你什麽都知道,只是做不到,知道為什麽嗎?”

姜湖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沈夜熙睨了他一眼:“我覺得大概因為你還小吧。”

姜湖:“……”

沈夜熙沉默了片刻,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忽然說:“坐過來點,漿糊,反正你也睡不著,我和你說點事”

“什麽?”

“莫局不是一開始懷疑我有創傷後應激障礙麽,想不想聽聽是怎麽回事?”

姜湖說:“我大概知道的,我來之前,你們這裏曾經接收過一起重大毒品走私案,據說隊裏傷亡慘重,你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你們還失去了一位同事。是這件事麽?”

“你知道了,他們告訴你的?”

“一開始每個人都來找我說過一遍,除了你——那位殉職的警官叫方謹行,連楊姐和我說起來的時候,中間都哭了一次,大家都很懷念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難從他的死亡中緩過來。他們說方警官生前是你最好的搭档,當時他們趕到的時候,是你抱著他的屍體,呆坐在地上。可是後來你對他的死因只字不提,只是說記憶一片空白,所以莫局才會懷疑你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不提他,是因為不能提,其實如果我真的有那個什麽應激障礙就好了。”沈夜熙十指交叉在一起,目光垂下來,好像在看著地面發呆,“有時候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情翻過去,不再想,會輕松很多,可是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越是想忘記的事情,就越是忘不掉。

姜湖坐正了,即使看不大清楚,他還是盡量把目光放在沈夜熙的表情上,又回到了專業狀態,專注極了:“你可以慢慢說。”

“你什麽都能明白麽?”沈夜熙一笑,半側過臉去,斜著眼睛望著他,“醫生,你有過那種命懸一線的時候麽?”

姜湖一愣,想了想:“有,我和安叔就是這麽認識的。”

“你和一個陌生人走在一起,一起經歷了一場意外,後來成了朋友,不是很幸運麽?”沈夜熙輕輕地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麽有的人到了關鍵時刻,會變得讓人覺得陌生呢?”

姜湖輕輕地轉了轉手裏的玻璃杯,他的表情那麽一瞬間有點倦怠,像是悲傷,又像是隔著很久的時間,或者很寬的空間,淡淡地、嘲諷地看著什麽人:“簡單來說,外界的環境作用人身上,然後人們自身的特質會把這些轉化成不同的反應,就像是一個黑箱。人們自身的特質是不會改變的,如果你覺得在絕境下,某個人讓你感到陌生,那只是你還沒能通過日常的交往,完全了解他的某些特質。”

沈夜熙沒有對他的話做出評論,只是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說:“我們當時對對方的實力估計錯誤,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和方謹行兩個人已經被對方包圍了,他們都是荷槍實彈的亡命徒,一群為了錢能把爹娘都賣了的畜生,人命這種東西在他們看來,是最不值錢的,我們倆都做好了死在那的準備,但是這時候有人站出來,提出要扣留我們兩個人,做為和警方交涉的籌碼。”

沈夜熙的後腦勺頂著墻壁,微微揚起的下巴上有一點微微露頭的胡茬,修長而充滿力量感的小臂露在外邊,也不嫌冷,手掌顯得有些薄,腕骨極突出,頓了一下後,他才繼續說:“之後我們兩個被繳了械蒙上眼睛,分開帶走,等我的眼套被解下來,才發現自己在一個漆黑的地方,沒有燈,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聲音,沒有氣味,甚至沒有來巡視的人。一直到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才能從縫隙裏分辨出一點點微弱的光亮。”

“就像感覺剝奪?”姜湖問。

“大概吧。”沈夜熙點點頭,他每次閉上眼睛,都能把那段時間裏感覺到的東西清晰地描述出來,那種黑暗實在太刻骨銘心,他有時候想不通,為什麽人們總是有那麽多的智慧,去發明那些近乎天才的折磨自己同類的方法呢?

“你靠什麽度過那段時間的?”

“我在想逃出去的辦法和他們下一批貨物到底是要運到哪裏。”沈夜熙淡淡地說,那些傷害好像都在他的強韌下變成了回憶,男人的眼睛太亮,乃至於很多人在被那樣的目光逼視著的時候,都忍不住想要退卻,“我不能睡覺,因為心跳的聲音太大,吵得我睡不著。可是在我還沒研究出結果之前,就見到了謹行,當時照進來的光讓我很長時間都緩不過神來,兩個人把他推進來,他的眼神有點呆滯,人瘦得脫了形。”

沈夜熙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不是也是那副鬼樣子。那倆狗娘養的毒販子的說話的聲音震得我頭疼,他們把一把刀扔在我們倆中間,說只有一個人能看見外面的天光,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讓我們自己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