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國的開膛手傑克(第3/5頁)

不管被揍得多麽重,許瑞龍卻從來沒有聽過只大他兩歲的李三多的哭聲。

也就是從那時起,許瑞龍經常被媽媽灌輸:“你別跟姓李的那小子一起玩兒。他們家是特務,咱們家是警察;他爸爸是壞人,你爸爸是好人;他是壞孩子,你是好孩子,所以……”

所以黑、白,善、惡,好、壞,邪、正,注定是涇渭分明,你死我活。

從童年時代開始,許瑞龍就和李三多劃清了界限。盡管住一個胡同,擡頭不見低頭見,但許瑞龍很少搭理他,甚至當李三多掛著油滑的笑容主動向他點頭哈腰打招呼時,他也昂首挺胸一走而過,視若不見。

“李三多,你給我老實點!”

這句話,每次趕上政治運動——三反五反,反右,四清……許瑞龍都要嚴厲地警告李三多。隨著時光流逝,訓斥者的脖子系上了紅領巾,慢慢地衣服的胸口又掛上了團徽,後來成為一名光榮的公安幹警。而被訓斥者從面黃肌瘦的孩子,變成了尖嘴猴腮的成人,靠收破爛養活自己和一大家子。

起初,身穿雪白警服的許瑞龍,根本沒有把這個小混混放在眼裏,但是,當他有一次下夜班經過文化宮,看見李三多居然西服革履地和一個燙了“大卷”的漂亮女子摟摟抱抱走出來時,頓時目瞪口呆:這個平時破衣爛衫的家夥,怎麽混進了交際場?而且,他哪裏來的錢置辦這一身行頭?

莫非這個家夥“子承父業”,當上了特務?本來他就是國民黨特務的兒子啊!

從這一天開始,好幾年的時間裏,許瑞龍都秘密追蹤著李三多的一舉一動,發現他經常根據環境的不同“變”成各種人:在古董店他是買賣字畫的“李老板”,在大學他是夾著書本插班聽課的“小李”,在舞會上他是技傾群芳的“李先生”……但是只要回到胡同裏,他照樣是那個收破爛的李三多,點頭哈腰的李三多,破衣爛衫的李三多。許瑞龍越發覺得他深不可測,但又沒有抓住他任何犯罪的把柄。而李三多仿佛早就洞悉了他的追蹤,見面的一笑詭異而狠毒。

“文革”初期,許天祥被打倒,神秘失蹤。許瑞龍和其他幾百名公安幹警也被定為“叛徒、特務、反革命分子”,集中到西郊農場關押。

來到農場的當天,所有“犯人”都被押到一個大曬谷場聽領導訓話,他們的性命都攥在這位新上任的領導手裏。許瑞龍做夢也沒想到的是,站在他面前的“領導”竟是他多年來一直追蹤的李三多!

李三多的確是“子承父業”,但他不是國民黨特務,而是我黨高級情報人員。建國後,考慮到國民黨特務將不斷向大陸滲透,中央調查部秘密發展了一批覺悟高的國民黨官員家屬,負責與特務接頭,並一舉破獲之。年輕的李三多足智多謀,屢建奇功。“文革”中,隨著市裏整個政法系統被打倒,這些被關押到西郊農場的公安幹警無人監管,身份特殊的李三多被臨時抽調到這裏當起了農場“場長”。

許瑞龍以為自己落在李三多手裏,必然不得好死,但是李三多表面上對這些“犯人”整天價吆五喝六,聲色俱厲,其實動不動就給他們放探親假、改善夥食,對怠工行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特別是有一次許瑞龍重病,躺在牢房裏就剩下喘了,李三多來這兒一看,一面大罵他裝死一面對醫務人員說:“我養的那只雞今早剛死,去燉鍋雞湯給他喝!看他還能喘幾天!”

兩年後的一天深夜,許瑞龍睡得正香,牢門哐啷啷打開了,他揉著惺忪的眼睛一看,竟是李三多走了進來,身穿一身囚服,胳臂底下還夾著被褥,在他身邊一躺,大大咧咧地說:“嘿,騰個地兒!”

“你……你怎麽進來了?”許瑞龍十分驚訝。

“這大牢是你們家開的?就興你住,不讓我住?”李三多滿不在乎地說,“往右邊點兒,別擠著我!”

許瑞龍還待再問,竟聽到了李三多的鼾聲——從沒有哪個家夥能在進大牢的第一天睡得如此之快、之香。

李三多簡直創造了一個奇跡。

後來許瑞龍和其他被關押的幹警才知道,李三多被人告發“與犯人勾結,在政治上與毛主席相對抗,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經過調查,“證據確鑿”,因此也成了犯人中的一員。

但是,李三多的“囚徒生涯”過得十分滋潤,平日裏受他關照的公安幹警們,見他替大家落難,把他捧得跟宋江似的,自己挨餓受凍也要讓他吃飽穿暖。

“我從小到大,一直欺負你,你當場長那會兒,為什麽不報復我?”

有一次,許瑞龍問李三多。

“你是貓,貓就該抓耗子,這是你的職責,可我並不是耗子,而是假扮成耗子的貓,咱們都是同類,報復個狗屁!”李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