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閨香(一)

林二文的故事:

西河口的風景向來不錯,不管山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麽事,永遠也無法感染這裏的山水樹木。風景依然,人也一樣。農戶人家的大腳女人們依舊渾身一股俗臭,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們始終香氣撲鼻——當然了,一般人也聞不到。

雖然已是臘月廿四,離著過年不過幾天,可林二文還是和以往一樣,閑來無事上街溜達——對於他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人來說,節日沒有任何意義。這個時間段,當然是下午——上午他還得去幫王老爺家裏做點雜活。

因為昨天晚上打了一個姓丁的窮秀才,林二文的心情非常不錯,邊走邊哼小調。

“二狗子!”米鋪的小夥計叫住了他。

林二文認識這小夥計:十二歲,名叫“書棋”。可能是他父母給他取名的時候,希望他將來能讀書下棋,過上富人的生活。然而世事並不如人願,一則家裏窮,書棋沒能去學堂念書;二則常年幫家裏幹活,也沒時間學下棋。八歲那年父母犯哮喘病身亡,小書棋為了給父母買棺材,賣身給米鋪掌櫃當了個小門童。

“什麽二狗子,莫亂叫!”林二文很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這個稱呼的來源實在於他臉上無光。

林二文的父親曾經念過幾年書,學了點半桶水的“學問”,給自己的大兒子取名叫“大武”,二兒子便取了個“二文”。

至於“二狗子”這個雅號,一是因為他在王家做事,還幫著王家的管家打過人,如狗腿子一般;其次,便是有一年發生了去福靈酒家偷肉吃反而摸到了茅房,被掌櫃罵了一句“鼻子不如狗”的逸事。

這事一度傳為佳話,為平靜而沒有故事的西河口增加了一絲喜慶。很快,當地樸實的人們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原則,一天不到的時間將這事傳遍了整個西河口。林二文白天被打,去醫館塗藥膏,躺了一下午之後,晚上到了吉慶街,瞎子已經將這一段加入了評書。

林二文一開始還覺得沒什麽,認為說幾天也就完了。誰知這段故事,瞎子百說不厭,聽眾們也百聽不厭,硬生生在評書裏存在了好幾年,有成為經典曲藝節目的趨勢。究其原因,實在是因為林二文平日裏跟著王家管家身後,飛揚跋扈慣了,老百姓是相當瞧不起他的,好不容易有個發泄的口子,怎能輕易放過?

說起這王家管家——王有治,林二文覺得委屈。站在他的角度看,王有治比他大不了幾歲,似乎也沒什麽大能耐,平日裏吃喝玩樂,最喜歡的就是去福靈酒家裏私設的小賭坊賭錢,還經常因為輸錢和人打起來——有時候打不過,還叫上林二文一起打。所以西河口的人罵王家是狗窩,王有治是王家的大走狗,林二文便是小走狗。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王老爺對他還極為信任。每次王有治打了架鬧了事,都是王老爺給他擦屁股。不僅王老爺,就連福靈酒家的掌櫃對王有治也客客氣氣的。林二文很想不通,覺得大家都是人,為什麽自己僅僅因為推開了掌櫃的茅廁門就要被罵呢?而且同樣是打人,王有治就有老爺和酒家掌櫃照應,自己反倒被鄉親們鄙視。

任林二文如何委屈,他也無法改變現狀。評書裏罵的是他,他只有默默承擔這一重擔。總之,二狗子的雅號和故事終於成為了西河口的一段傳奇。

“二狗子,你又去酒家偷肉麽?”書棋笑問。

被調侃了許多年,林二文已經習慣了,也不生氣,慢條斯理說道:“偷肉怎會去酒家,肯定是去你娘的被窩裏。”

“咦?”書棋天真爛漫,問道:“說啥呢!我娘的被窩裏咋會有肉?”

林二狗自覺自身的文化氣息上升了幾個档次,答道:“被窩裏沒肉,你娘身上有的是。”

小書棋仔細思量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其中奧妙。母親離世多年,今日慘遭羞辱,把書棋臉上氣得紅一塊白一塊,淚水當時就盈滿了眼眶,“二狗子你不得好死!”

林二狗哈哈一聲,不再搭理他,甩著衣袖朝前走。

身後是小書棋的咒罵聲,以及米店對面雜貨鋪的兩個大嫂子的閑言碎語。

“這個林二狗,才二十出頭,咋成了這樣呢?”

“可不是嘛。爹媽死得早的人就是這個德行。”

“不是說他還有個哥?”

“有是有,可也好多年沒回家,也不曉得是不是死在外頭了。不然當初他咋餓得去偷肉吃。”

“嘖嘖,這就是命啊……”

“誰說不是呢……”

下午的太陽斜掛在天空,光影愈發黯淡,沒幾時便到了晚飯的點。

西河口正前方的河水變涼了點,在街上遛了一下午的林二文有些疲倦了,蹲在河邊用手撲了把河水洗了洗臉,權當醒神。再往前一個路口,拐彎便是吉慶街。路口有座小橋,橋對面一般沒人過去——那邊除了一片大林子,只有已經沒落了的李家的宅子。說是沒落,其實已經沒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