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5頁)

“你別那樣想象我呀。”安芬扳過我的臉,對著她的臉。她熱乎乎的氣息,迎面而來。“我不是那樣的,那樣想我,最煩人了。”

“哪樣啊?”我不禁好奇,難道安芬真的對我的許多念頭,一閃就抓得住?我不相信:“你覺得我怎麽想象你了,安芬?”

“如果我是那樣,哼。”她用鼻音說,“寧可做回一個婊子。”

也不知道這是安芬,在我面前對自己用婊子這個稱謂,幾次了。反正,在來的途中突然冒出來之後,她就時不時這樣說一下。起初聽得我如雷貫耳,聽了幾遍之後,就不再見怪了。這次甚至想笑。

安芬撅著嘴,說你還笑。我把自己講完,看你還笑得出來。我說,多大的嚴重啊,我笑得出來,沒什麽了不起。安芬說你愛我麽。我說當然。

“說得太早,你是個孩子。”安芬拿指頭壓壓我的嘴,說:“我的任何故事,都會讓愛無法發笑。只是,我不想那麽嚴肅,像個現實主義的憤青似的。許多過去,被我看成了煙雲,詩人徐志摩怎麽說的,我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顧城怎麽說的,黑夜給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就是這樣,這就是我。”

“不痛快的,就別說吧。”

“開了頭了,刹不住了。”

“初潮的事情,要說對後面的生活有什麽影響的話,要從荔枝花那裏找。”安芬抱住雙手,翻轉在腦勺後當枕頭,對著空蕩蕩的天,還是回到那個話題———荔枝花與廠長的關系突然崩潰了。也許是因為我的初潮,也許跟那件事壓根兒就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是的,的確跟我的初潮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新交了一個男朋友。她和廠長經常出差去的上海,一個清瘦的高個兒、雙眼皮男人走進了她的生活,睡到了她的床上。在上海的那次差旅中,他只與她交談了二十來分鐘,簽了一個很小的業務單子,然後回到賓館後,她就突然跟廠長提出來,自己要開一個單獨的房間。

“我的個媽呀,我們這是賺點錢還不夠房費開支的呢。”廠長以為荔枝花開玩笑,說,“你重新開房,我這邊退房,睡你的房間,不就行啦,真熊。”馬上,廠長發現荔枝花不是開玩笑,就問她為什麽。荔枝花說:“你呼嚕得太厲害了,讓我清靜一夜,不然明天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廠長就給她重新開了一個房間。這一夜,荔枝花幾乎沒有合眼。半夜的時候,她等到了雙眼皮男人。她用雙手,捧著這個男人的臉,看啊看啊,看不夠。男人臉白,幹凈,有棱角。男人眼睛大,雙眼皮,

眯起來就含笑。男人不抽煙,也不嫌她的煙味。男人做愛的時候,小心地掌握節奏,輕言細語地對著她耳語,一會兒上海話,一會兒普通話,交錯著說。男人推進高潮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馬虎。那個夜裏他們一直在做愛,男人在第一次高潮中,就說,我的小北北,我要下半生跟你過,好嗎好嗎,搖擺著身體問個不停。她有了一個南方愛人給的稱謂,小北北,你看,你聽聽,小北北呀,多麽惹人憐愛的名字啊。她聽得都感動了。她就往上欠起身子,迎接男人的示愛,說好的好的,我覺得這一生就是為了找你而來的。他們做愛,煽情,不斷地演繹高潮。下一次來到上海時,女人迫不及待要見雙眼皮男人了。她一站到賓館大堂就對廠長說:“老談,我不跟你住一個房間,我要單獨要一個房間。”廠長說,又開玩笑了吧,我的個媽呀,盡拿老頭子我耍呀,荔枝花你真熊。

荔枝花說:“我是說真的,我要單獨睡!”

廠長不高興了,說,荔枝花,我的個媽呀,你什麽意思啊,嫌棄我了是不是?荔枝花說,不是,不是嫌棄你,我有對象了,我在上海處了個男朋友,我要見他。廠長一聽笑起來,說果然開玩笑,就去登記,開了一個房,過來拉她說,走吧,房間去。荔枝花站著,不走。廠長說,你真的要單獨睡?荔枝花說,不是單獨睡,是單獨要一個房間。廠長說,別鬧騰了,你才跟老子來幾次上海,白天都在老子眼皮底下,夜裏都在老子肚皮底下,還交什麽男朋友呢,活見鬼吧,真熊。荔枝花說,真的,我不騙你,上次單獨開房,就是為了跟他見面,睡覺。廠長將信將疑地看著她。荔枝花臉色平靜,也不像是開玩笑。

廠長的臉色變了,顏色更深。他咬牙切齒地說:“臭婊子,竟然敢這樣耍老子。從現在起,老子不是你的男人,也不是你的廠長了,你死去吧你,我操你的。”

就這樣,廠長不管荔枝花了。廠長自個兒住下來,自個兒去辦事,自個兒吃飯。荔枝花身上一分錢沒有,坐在大堂裏等她的上海男人。上海男人來了,穿著一件長袖子襯衫,白色底子上面是淡灰色條紋。上面有淡淡的香皂味。他進來先擁抱她,他們肆無忌憚地在賓館大堂接吻。男人邊吻邊給她脖子上套了一根金項鏈,說啊拉要拴住儂,說我要一輩子拴住你呢小北北。被他喚著小北北的女人就把頭幸福地倚在男人的肩上。然後,他們就一塊兒開房,一塊兒吃飯,一塊兒睡覺,一塊兒把上海逛了個底朝天。等到女人回去,回到她的亞布林山老家的時候,她的科長已經被免掉好多天了。廠後勤科的人等著來收房子。不是科長不能享受兩室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