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3/4頁)

夫人臉色煞白。我見她一聲不吭,只是一個勁兒地發抖。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強悍的女人如此慌亂失度。當她終於解除沉默時,人類能想到的所有惡語和哀求如瘋子的吼叫一般,從她嘴裏迸發了出來。惡語針對亡夫,哀求針對法院的工作人員和律師。當夫人知道這沒用時,又開始比先前更惡毒地辱罵和詛咒澤田先生。末了她還氣勢洶洶地對佐伯先生不依不饒。佐伯先生到底是律師,寬慰她說配偶有遺留財產分配權,可以拿回二千萬日元左右。無奈夫人越來越失去理智,最後佐伯先生只好瞪著眼咬住嘴唇。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是澤田先生死後對夫人的報復和反擊。他那一貫的淺淺苦笑,被夫人擠對時的苦笑,總是率先在我腦中浮現。

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前面我說過,把澤田先生的口述記錄工作介紹給我的,是我的一位老客戶,一家食品公司,而介紹人就是公司的副社長鹽月先生。據說他是某已故政界大亨的外甥。有一次我去食品公司幹活兒,他叫住我,問我能不能為澤田先生做速記。副社長級別的大人物我可從來沒有接觸過,不過這公司是我的客戶,又有我熟識的總務部長說情,所以就答應了。這位鹽月先生沒多久就辭職了。聽說是因為舅父死後,他在公司待不下去了。

鹽月先生委托我時是這麽說的:你絕對不能告訴澤田先生和他的夫人,說我是介紹人,其實只是有一次我和S光學的董事見面,對方說澤田先生一直在打聽有沒有好的速記員,問我有無合適的人選,結果我就想到了經常出入我們公司的你。不過對方不知道是我介紹的,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吭聲。表面上的安排是,我們公司的董事向S光學的董事推薦了你,然後再由那位董事把你介紹給澤田先生。

我接受了委托,心想一定是因為公司之間有些內情,所以才搞得那麽復雜。因此,我從未對澤田先生和夫人提過,我是由鹽月先生介紹來的。澤田夫婦直到最後都不知道這件事。

至於那位鹽月先生,自從辭去食品公司副社長一職後,情況似乎一直不怎麽好。忘記是哪一天了,我收到一個問候帖,說是他在某地開了一家小飯館。連我這種人都寄,可以想象生意不會有多好,而且我也一次都沒去。有件事是一直瞞著食品公司職員的,鹽月先生只是靠舅父的力量當上了特地為他設置的副社長,其實沒幹過什麽正事。對公司來說,政治家一死他也就沒價值了,所以才早早把他攆走了事。想想看,鹽月先生還真可憐。

不知什麽時候,鹽月先生搬到熱海去了。這也是我從食品公司的職員那兒聽來的,說他當上了熱海某家賓館的經理。據說鹽月先生做不慣小飯館的生意,經營失敗,幹起了百科全書推銷員之類的工作。後來有個曾經得到過他舅父幫助的賓館老板為了報恩,把他從困境中拉了出來。人與人的命運會在何處關聯,真是誰也不知道啊。

說到關聯,我想到了一件事。熱海或是來宮的那家叫什麽的旅館,啊對了,是紅旅莊吧。澤田先生的夫人在佐伯先生的建議下共同出資購買這個紅旅莊,是鹽月先生當上賓館經理之後的事。我很感興趣,就做了一番調查,發現是在鹽月先生去熱海的兩個月後。一個是賓館,一個是旅館,同在熱海,又同在一個業界。我胡亂猜測,恐怕是明知紅旅莊前途黯淡的鹽月先生,通過同行業的經營者巧妙地把這套房產推薦給了佐伯先生或澤田夫人。是我想太多了嗎?可是,我聽說打算賣掉紅旅莊的A賓館老板和鹽月先生關系很好呢。

我推測鹽月先生以前和澤田夫人有過一段關系。後來,鹽月先生發覺了夫人和佐伯律師之間的關系。只是鹽月先生自認已經沒落,什麽也做不了。假如兩人真的有過一段關系,那麽結合各項事實我不得不認為,鹽月先生對伊佐子女士的性格應該是非常了解的。一個潦倒的男人無法抱怨拋棄自己的女人。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麽做,而且就算抱怨也對伊佐子女士不起作用。

於是,鹽月先生通過賓館同行暗做手腳,巧妙地把紅旅莊推銷給佐伯先生和伊佐子女士。佐伯先生和伊佐子女士都是外行,想必是稀裏糊塗被經紀人的花言巧語騙了吧?伊佐子女士在澤田先生還活著的時候就有開素菜料理店的志向。這是澤田先生還在住院時悄悄告訴我的。伊佐子女士有這個心思,所以才等不及澤田先生去世,一頭撲向了熱海紅旅莊這個誘餌吧。

果真如此的話,我的推測也就成立了,即鹽月先生利用伊佐子女士貪得無厭的品性,把她推進了泥潭。要問什麽是明白無誤的報復,我覺得鹽月先生的這個就是,當然前提是我的推測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