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5頁)

書桌上擱著筆記本和鋼筆。從離開被爐到剛才為止,信弘大概一直在寫筆記。他放棄與伊佐子對抗,躲進書房,原來是在以此排遣情緒?即便如此,在旁人面前信弘仍裝出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宮原從包裏取出用薄紙裝訂成的速記本和三支圓珠筆。

沙紀端著茶進了屋,視線掃過速記用具之後,又退了出去。

“要開始了嗎?”

伊佐子對坐回椅中看著筆記的信弘說道。看來今天他不打算去公司了。

“嗯,是要準備開始了,不過還不太習慣啊。前不久我請宮原小姐到公司做過兩次練習,不過這跟寫文章不一樣,我還是沒掌握要領。”信弘雙肘撐著書桌托住下巴,問道,“宮原小姐,擅長口述速記的人是怎麽做的呢?”

信弘對方法毫無頭緒,有些迷惘。

“唔,也有像在演講或座談會上說話一樣,然後再修改一下,弄成一篇文章的。”

“演講或座談會嗎?我跟那些學者和文化人不同,沒參加過演講或座談會啊。這下麻煩了。”

“你沒什麽自信啊,老公。看你勁頭十足地要開始幹了,還以為你很有信心呢。”伊佐子插了一句。

“沒關系,像上次那樣就行了。一開始多少會有點兒生硬,但很快就會熟練的,而且事後修改多少次都可以。所以,請不要在意速記情況,只管說話便是。”宮原素子拿起圓珠筆,停留在紙的上方,鼓勵著信弘。

“要不我也在這裏聽一會兒?”

“歡迎。如果老爺懷著像是在對夫人說話的心情來講述,也許更能調動情緒。”伊佐子話音剛落,宮原便應以成熟的言辭。

這女人已有二十五歲,原本也不該以“成熟”形容之,只是她的臉和身子都很嬌小,感覺就像小小的一團,所以才會有此錯覺。不過如此一來,在一段時間內女速記員或許可以憑借經驗牽著信弘走。伊佐子一邊想,一邊看著宮原患了貧血似的側臉。

信弘久久不開口,只是瞧著筆記,連聲假咳,最後竟手足無措地抽起了煙。

宮原則放下圓珠筆,開始啜飲茶水。

“怎麽了,老公?怎麽也說不出來嗎?”

“嗯,怎麽也說不出來。”

“是因為我在這裏打擾了你,所以不行了嗎?”

“不,這倒也不是……”信弘拿手指撓了撓眉毛上方,“宮原小姐,那我就試著說說看。總覺得情況跟預想的不同,不會很順利,不過我還是說吧,慢慢地說。可能當中會卡住。”

“是,沒問題。請說。”

宮原再次握住圓珠筆。伊佐子不知信弘會從什麽說起,出於興趣保持了沉默。信弘想出來的這項消遣,看起來倒也有點兒和孫兒玩耍的感覺。

“呃……”信弘輕咳了兩聲,似乎難以開口。

“呃……我出生在山口縣一個名叫‘長府’的城下町……啊,長府的長是長短的長,府是府中市的府。”

“明白了。”

“就像這樣子可以嗎?”信弘瞧著宮原和伊佐子兩人的臉問道。

“我覺得很好。”

宮原微笑著點點頭。伊佐子則打算再聽一會兒。

“……長府在下關以東三裏開外的地方,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十二公裏啦。這裏請改成十二公裏。”

“是,我明白了。”宮原一邊劃動圓珠筆一邊說。

“我父親是士族之子,長府藩是山口毛利家的支藩……支是支店的支。口頭講述的話看不到字,挺不方便的呢。”

“是的。這個以後再往裏面填。實在不知道的地方我會寫片假名,所以您不必在意,請盡管往下說。”

信弘偷偷瞥了一眼伊佐子的臉,用一種羞澀、為難、近乎於孩子般的眼神。伊佐子想,丈夫對自己嘴角露出的淺笑很在意嘛。

“說是士族,其實祖父的俸祿不過五兩三人扶持4……扶持的扶,是手字旁加丈夫的夫,持是持有的持。我還是很在意字怎麽寫啊。”

“沒關系的。請您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反正就是俸祿只有五兩三人扶持的最下級的武士之家。我父親對高杉晉作啊,久坂玄瑞……玄瑞的字是,啊,還是算了吧,等一會兒我把漢字填進去……他尊敬玄瑞,還有伊藤博文、山縣有朋,不對,是崇拜,是崇拜他們,因為這些人都是低級武士出身。長府也是乃木大將出生的地方。父親小時候立志當一名軍人,但因為身子弱,只好放棄志向成了商人。雖然最後做的是谷物買賣的中介,但我覺得父親參軍的話也能飛黃騰達,升到陸軍少將的位置。父親幹什麽都很有眼光,有膽有識……”

伊佐子想,身為那位商人的兒子,信弘既無膽也無識。他如此贊美父親,想必是因為有這樣的自知。

“怎麽樣?就像現在這樣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