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號,下午3點10分(第2/5頁)

“看來不難嘛。”

黛安說她來打電話,抓起話筒就往走廊走,一直走到電話線再也拉不開為止,而且邊走邊吩咐佩蒂喂那幾個小蘿蔔頭。這話讓佩蒂很不是滋味,好像她粗心大意到連飯都忘了煮。用番茄醬煮西紅柿湯?用奶粉泡牛奶?沒錯。烤幾片受潮的面包、擠上黃芥末,就說是三明治?沒錯。家裏沒錢的時候就這樣吃?沒錯。不過她可從沒讓孩子挨過餓。她讓孩子領學校的免費午餐,至少他們都不會餓肚子。想到這裏,她的心情更糟了。佩蒂小時候也念同一所學校,當年她從來不需要加入免費午餐計劃,這讓她的胃糾結。她想起以前那些領免費午餐的同學。當食堂的大嬸站在水蒸氣裏大喊“免費午餐”,同學拿出有折角的餐券去兌換時,她露出高人一等的笑容,坐她隔壁的平頭小男生則附在她耳邊說什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之類的蠢話。她很同情那些同學,但不是想要幫忙的那種同情,純粹只是一種看不下去的感覺。

麗比還在她臂彎裏邊哭邊抽搐,熱氣弄得她脖子上全是汗。她要麗比看著她,叫了兩次,麗比才終於眨眨眼睛,仰著小臉看向媽媽。

“燙到了。”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寶貝,那只是小傷而已,不會留疤的。你在擔心這個嗎?只是小傷,下周就沒事了。”

“會發生不好的事!”

三個女兒中,麗比最會瞎操心,一生下來就神經兮兮,長大後也不見改善。家裏最能做噩夢的就是她,最愛大驚小怪的也是她。麗比是“意外中獎”,搞得佩蒂和路尼都很不高興,連準媽媽派對也沒心情舉辦,雙方家長則不滿他們夫妻倆不知節制,懷孕變成一件丟臉的事。在那九個月的孕期中,麗比就這樣憂慮地泡在羊水裏,把媽媽的焦慮全部吸收進去。要訓練她上廁所簡直是天方夜譚,她只要看見自己的排泄物就放聲尖叫,光著屁股到處亂跑;送她上幼兒園簡直像拋棄她,只見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眶含淚,整張臉貼在玻璃上,手腳被幼兒園老師按住。去年夏天,她整整絕食了一周,變得像幽靈一樣慘白,最後好不容易松口告訴佩蒂,她膝蓋上冒出好多肉疣。佩蒂花了整整一個小時誘哄她,麗比這才眼睛盯著腳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解釋,她以為這些肉疣會像毒藤爬滿她全身,然後(哭!),然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得到她的臉了。佩蒂問她既然那麽擔心,為什麽不早點跟媽媽說。麗比只是看著她,好像她瘋了一樣。

只要抓住機會,麗比就愛說什麽生啊死的。佩蒂雖然可以理解,但每次聽到都還是會心頭一緊。壞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但更壞的卻在後頭。

她抱著麗比在沙發上坐下,拍一拍她的背,梳一梳她的頭發。黛比和蜜雪圍在旁邊遞衛生紙,煞有介事地關心麗比的傷勢,做些一個小時前就該做的事。黛比用熊貓布偶跟麗比說話,告訴她沒事的,但是麗比把熊貓推開,把頭撇向一邊。蜜雪問可不可以熱湯給大家喝。她們已經喝湯喝了整個冬天。佩蒂事先熬好一大鍋,冰在車庫的冷凍庫裏,通常可以喝到2月底左右。2月可是一年裏最悲慘的時節。

蜜雪把解凍的牛肉蔬菜湯塊丟進鍋裏,敲開冰塊,死都不碰那盤意式香腸。黛安回廚房掛電話看到了,露出一副怪表情,點了根煙在沙發上坐下,她的噸位壓得佩蒂和麗比都彈了起來,好像在玩蹺蹺板一樣。她命令黛比和麗比到廚房去找蜜雪,兩個小女孩不敢頂撞,害怕得只能乖乖聽話。

“起頭的是姓凱茲的那一家,他們就住在我們這裏到薩萊納市中間,之所以會來金納吉鎮上學是因為他們那個學區的小學還沒蓋好。事情是這樣的:班恩自願放學後留校輔導凱茲家的女兒。你知道他自願留校輔導小學生嗎?”

佩蒂搖頭。

“輔導什麽?”

黛安噘起嘴巴:“總之,班恩為了某些理由,自願留校輔導小學生。凱茲的父母帶頭說班恩和他們的女兒關系不正常,其他家長也跟著附和,像辛柯家、普契家和蓋西爾家。”

“什麽?”

“反正這些人就互相交流,然後告到學校。從我聽到的消息來看,連警方也牽扯進來,現在隨時會有人,也許是警察,來找你或班恩問話。事情已經演變至此,幸好現在是聖誕假期,事情還沒鬧到整間學校都知道,但是明天之後就不好說了。凡是班恩輔導過的小朋友,學校都會告訴家長的。我想,大概有十來家吧。”

“這下該怎麽辦?”佩蒂把頭埋在兩膝之間,感覺到肚子裏一陣一陣的笑意。這事是如此的可笑啊。我是不是快要崩潰了,她心想。如果我真的崩潰了,就沒人敢來找我問話了。佩蒂想象一間純白且安全的房間,她像小孩一樣,由別人帶著吃早餐、午餐和晚餐,大家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她則像個死人一樣任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