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2頁)

啊,至於那最大的成就——移動——呢?這才是脊柱受傷病人復原的皇冠上那顆最閃亮的寶石。

他又一次垂下眼睛看著他那只自意外發生以來就再也不能動的右手。

這個問題其實有簡單而肯定的答案。沒有幻想的痛苦,沒有“我想我可能感覺到了某些東西”的反應。現在就可以回答,是或不是。他不需要核磁共振掃描、動態電阻表或任何醫生黑色小皮包裏的精密儀器。現在,他只需沿著神經的高速公路向肌肉發送微弱的脈沖波,然後看會發生什麽。

那個信息傳遞者能不能順利抵達目的地,使得手指彎曲?這一移動可與世界跳遠記錄相媲美。還是它會撞上了一束壞死的神經而停下腳步?

萊姆相信自己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是一個勇敢的人。在出意外前,他為了工作什麽都能做。有一次,盡管可以躲到掩體後,但為了保護犯罪現場,他和另外一名警察與四十多個暴徒對抗,阻止他們在一個發生槍戰的商店裏趁火打劫。還有一次,他曾經在一名躲在五十英尺外的歹徒對他開槍濫射的情況下,進行犯罪現場勘察,希望能夠發現線索,讓他們找到一名被綁架的小女孩。還有一次,他甚至賭上了全部的職業生涯,逮捕了一名資深警察,只因為那警察為了對新聞媒體大開方便,汙染了一個犯罪現場。

但是現在,他的勇氣離他而去了。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右手。

是,不是……

如果他試著移動他的手指,會毫無結果;如果在這場令人筋疲力盡的戰役中贏得謝爾曼醫生所說的一場小勝仗,他相信那將會是他的末日。

陰郁的想法會再度襲來,就像海灘上的浪潮一樣越湧越高,最終他得再一次去找醫生——哦,但不是謝爾曼。要一位完全不同的醫生,來自一個安樂死團體“忘川協會”的人。幾年以前,他曾經想結束自己的生命;當時他還不像現在這樣獨立做一些事,也沒有那麽多電腦,沒有聲控的電子控制系統和電話。諷刺的是,現在他的生活方式更好了,他也更有殺死自己的能力了。這位醫生可以幫他觸發電子控制系統上的一些裝置,在旁邊留下藥丸或槍械。

當然,和幾年前不同的是,現在他的生命中有了別人。他的自殺會給薩克斯帶來極大的傷害,但死亡一直是他們愛情中的一個方面。血管中的警察物質,讓她即使沒有必要,也會常常在逮捕嫌疑犯的行動中沖在前面。她曾多次因為在槍戰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氣而受嘉獎,而且她開車就像是一道灼熱的閃電——有些人甚至說她的體內有自殺的傾向。

而萊姆,在他們相遇時——在幾年前一件兇殘暴力的殺人案子中——就已經非常接近自殺的邊緣。薩克斯當時就明白這一點。

托馬斯也會接受的。(萊姆在第一次面談時就告訴這名助理:“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你最好一拿到薪水支票就趕快去兌現。”)

但是,他還是不願意去想自己的死亡會對他們和其他朋友造成什麽影響。更不要說想象自己再也不能施展他視為靈魂的技藝,使案子無法破解,讓受害人因而死去。

這就是為何他不斷推遲測試的原因。如果情況沒有改善他可能會被推過邊界。

是……

這張牌常常預示向經驗屈服、結束一場掙紮和接受現實。

……或者不是?

當占蔔中出現這張牌時,你必須傾聽你的自我。

現在就是林肯·萊姆做出決定的時刻:他放棄了。他要停止運動,不再考慮接受脊髓手術。

畢竟,如果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他已經為自己創造了一種良好的生活,雖然並不完美,但仍是可以接受的。林肯·萊姆會接受他的人生,也會滿足於成為查爾斯·辛格爾頓所拒絕成為的人:一個不完整的人,一個五分之三的人。

滿足,或多或少。

萊姆用他的左手無名指控制將輪椅掉轉頭,向臥室駛去,剛好遇到門廊裏的托馬斯。

“你準備好上床了嗎?”助理問道。

“事實上,”萊姆愉快地說,“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