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艾米莉亞·薩克斯正在做她最拿手的事情。

也許不是最拿手的。

但確實是在做她最愛做的事情,讓她覺得生機勃勃的事情。

那就是駕車。

將金屬和肉身推到極限水平,沿著城市道路快速馳騁,看起來絕無可能的路徑,考慮稠密的交通、人群和車流。迂回前行,滑向一側。在你快速駕車時,你不是沿著道路小心駕車,你不是上躥下跳;你是駕著車沖出一條路線,你仿佛是用拳頭開辟出一條路。

這些車被稱作“肌肉車”是有緣由的。

這輛1970年款的福特托裏諾眼鏡蛇跑車,繼承自菲爾蘭,馬力強勁,扭矩上佳。當然,薩克斯加裝了四速變速箱,她開快車需要有這個。最早的變速器很不好使,又拖泥帶水,要是不調到正確位置,你就會調節過量。它不像那種為面臨中年危機、耳戴藍牙耳機、腦子裏想著晚餐預訂的生意人而制造的六速同步齒輪離合器汽車。

眼鏡蛇跑車喘氣、咆哮、嗚咽;它能發出許多聲音。

薩克斯身體緊繃。她摁了下喇叭,但聲波還未抵達那個打算變道卻不觀察周圍的懶惰司機,薩克斯就已超過了他。

薩克斯承認,她懷念自己最近的一輛車,雪佛蘭卡瑪洛SS款,她和父親一起改裝了那輛車。但那輛車最近在一個案子裏毀掉了。父親提醒過她,投入太多個人感情到你的汽車上是不明智的舉動。汽車是你的一部分,但它不是你。車也不是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好友。主軸、車輪、氣缸、刹車鼓、復雜的電子系統,都可能變得無動於衷,怠惰懶散,讓你落入困境。它們也可能背叛你,殺害你,假如你以為那團鋼鐵、塑料與銅鋁會在乎你,你就大錯特錯了。

艾米,一輛汽車只有你賦予它的靈魂,一點不會多,一點不會少。永遠不要忘記這點。

所以,她惋惜自己失去那輛卡瑪洛,並且總是會這樣。但她現在開著一輛適合她的好車。而且,這輛車的方向盤上突兀地印著卡瑪洛的標志,這是帕米給的禮物,她小心翼翼地從那輛雪佛蘭卡瑪洛殘骸中取下它,讓薩克斯裝在福特車上。

到了交叉路口,她踩下刹車,采用跟趾動作,同時調低速擋,提高引擎轉速,察看左邊,察看右邊,放開離合器,進行加速。車速逼近五十碼。然後是六十碼,七十碼。儀表板上她從未見過的藍燈像撲通跳動的心臟一樣頻繁閃爍。

薩克斯此刻行駛在西側快速道路上,也就是紐約9A公路,她剛剛從身後幾英裏處的亨利一哈德遜公園大道轉到這條路上。她一路往南,經過了熟悉的景點,直升機起降場、哈德遜河公園、遊艇碼頭、車流擁擠的荷蘭隧道入口。接著在她的右方出現了金融中心大樓,她快速地駛過了世貿雙塔昔日聳立之地、如今的大型建築工地,即使在這忙亂之時,她也清楚地知道,假如虛空也能投下陰影,那麽一定是在這兒。

眼鏡蛇跑車有控制地一下斜滑,駛上巴特裏地區,薩克斯向東馳騁,進入了下曼哈頓的狹窄街區。

她把耳塞的插頭插好,又熟練地繞過了兩輛出租車,並注意到頭戴錫克教徒頭巾的司機臉上震驚的神情。耳塞裏響起吱嘎的聲音,令她不再注意力高度集中。

“薩克斯!”

“什麽事,萊姆?”

“你在哪兒?”

“就快到了。”

薩克斯的座駕九十度急轉彎,插入人行道與車流中間,四個輪胎差點就要被磨平,這一過程中速度表指針未曾低於四十五碼,另一個指針始終沒有低於五千。

她要趕往的地方是白廳街,靠近斯通街的位置。萊姆剛剛和查理-索默斯談過,得到了出人意料的結果。索默斯這位特別項目經理猜測,高特也許會嘗試電弧閃絡以外的襲擊方法;索默斯打賭說,高特只會嘗試向一個公共區域充電,電壓足夠的話,就能殺死經過的民眾。這種方法簡便而更有效率,你也不需要那麽高的電壓,索默斯如此解釋。

萊姆做出推斷,上城變電站的那起火災其實是聲東擊西之計,為的是讓他們聚精會神於此,而忽略了高特的真正襲擊目標:大概是在下城。他仔細查看了火山巖展覽的名單,發現了距離哈萊姆最遠的一家(大家都只會看哈萊姆區):阿姆斯特丹學院。這是一家社區學院,專長於辦公技能和商學副學士學位教育。但他們的通識教育部正在舉辦一場地質構造主題的展示,其中包括了一場火山主題展覽。

“我到了,萊姆。”薩克斯把托裏諾眼鏡蛇車駛入學院門前的停車位,在灰色瀝青路上留下了兩行黑色印跡。她走下車時,輪胎煙氣尚未從輪窩處散盡。這股味道讓她不祥地聯想起阿爾岡昆曼哈頓10號變電站……雖然她極力避免回想那一幕,但路易斯·馬丁千瘡百孔的遺體畫面仍不斷出現在腦海中。當她跑向阿姆斯特丹學院的門口,她少有地感激起自己膝蓋處的關節劇痛,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從那可怕的記憶中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