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木乃伊

夜晚,九點,大本營。

四樓,最大的那套房間裏,成立的手機再也不亮了。今天他又反復開了幾次,沒能盼望到手機信號,倒是把最後一格電耗盡了。肚子裏憋滿了火,真想把手機摔在地上,虎落平陽遭犬欺——在上海的公司裏他就是皇帝,人人要看他的眼色行事,女人們恨不得把臉蛋貼在他屁股上。但到這鬼地方他卻什麽都沒了,就連妻子和女兒也瞧不起他,他不過是個平庸且發福的中年人罷了。

秋秋依然不和他說話,現在一個人悶在屋裏。成立枯坐在客廳吞雲吐霧,煙灰缸裏是密密麻麻的煙頭。這時衛生間的門打開了,黃宛然端著蠟燭走出來,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袍。她剛用冷水擦了擦身,濕潤的頭發讓成立的心微微一顫。已經很久沒仔細看過妻子了,尤其當燭光照耀她的身體時。光暈讓欲望從毛細孔中溢出,牽扯他站起來要伸手觸摸。

黃宛然卻閃身躲開了,將蠟燭放到茶幾上輕聲說:“你早點去洗洗睡吧。”

“對不起,我知道我待你不好,我也不是一個好男人。但現在我後悔了,我發覺你一直都沒有變,依然是當年那個讓我心動的女人。宛然,你能原諒我嗎?”

一向頤指氣使慣了的成立,頭一回那麽低三下四地說話,但黃宛然並不領他的情,輕聲說:“秋秋已經睡了,別吵醒她。”

成立卻完全理解到另一個方向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收進自己懷裏。黃宛然完全意想不到,她被逼退到房門後,雙手拼命掙紮,卻又不敢發出聲音來。

最後,她重重地扇了丈夫一個耳光。

在成立捂著臉頰發愣時,黃宛然打開房門逃了出去。

來到外面黑暗的走廊裏,她的眼淚忍不住流出來,似乎身後仍跟著一頭野獸。慌亂中她難以辨別方向,抓著樓梯欄杆就往上跑。

她一直跑到五樓走廊,撞上一扇剛打開的門。

額頭被門重重地撞了一下,黃宛然倒在地上什麽都看不清,只覺得頭上火辣辣地疼,全身仿佛掉入深淵。

然後,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那力量是如此巨大,讓她難以抗拒地被拽起來,隨即貼到一個胸膛前。那溫暖的胸膛那麽堅硬,是記憶裏曾經有過的嗎?

雖然依舊沒有光線,但她卻看清了那雙眼睛。

某種東西在閃爍,她聽憑自己的胳膊被揉疼,淚水繼續打濕睡袍。一個男人的氣息,熱熱地撲在她臉上。

“天哪,怎麽是你?”

錢莫爭也看清了她的臉,又將她拉進隔壁的空房間,關緊房門後點上蠟燭。

昏黃的燭光照著他們的臉,彼此相對卻沉默了片刻。

“我恨你!”

還是黃宛然先開了口,她的眼神卻是柔和的。

“不是說好了晚上不能出來的嗎?幹嘛要一個人上來?”

“放開我。”

錢莫爭的手還抓著她胳膊,這才緩緩松了開來,輕聲說:“對不起,你老公在找你吧?”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不行,在這裏獨處是最危險的!”

黃宛然徑直走到房間最深處,陰影覆蓋了她的臉,嗔怨道:“你還知道危險?”

“唉,我知道你還記恨著我。”錢莫爭端著蠟燭靠近她,燭光重新照亮了她的睡袍,她的身體還沒有走形,適度的豐滿正是女人最有魅力的輪廓,“我不是故意和你同一個旅行團的,誰知道天底下有這麽巧的事?”

黃宛然腦海中浮現起一周以前,上海浦東機場的那個清晨,旅行團在國際出發大廳匯合。錢莫爭跌跌撞撞地最後一個趕到,幾乎沒有趕上領登機牌。在大家的抱怨聲中,他見到了某張似曾相識的臉,居然是……錢莫爭又揉了揉眼睛,努力調動記憶中的全部細節,老天爺,你不會搞錯吧?

刹那間他的眼神凝固了,而黃宛然的臉也變得煞白——歲月並沒有改變她多少,反而更加成熟而光彩。就當錢莫爭想要沖上去時,卻發現她手裏還牽著個少女,旁邊是個身著阿瑪尼西裝的中年男子。毫無疑問這是一家三口,她的老公看起來非常有錢,她的女兒也長這麽大了,個頭都和媽媽差不多高了。

於是他愣在了原地,只能遠遠地看著她,還有她的老公和女兒。最後,還是導遊小方把他拉進了安檢。一路上他都拖在最後,不敢靠近黃宛然一家,更不敢接觸她的視線。上了飛機他們居然是前後排,而他硬是跟人換了座位,躲到了最遠的地方。

到泰國後的全部旅程,錢莫爭都在心神不安中度過。他居然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倒是和她的老公聊過兩句——那是個令人厭惡的家夥,自以為有錢就擺著一副臭架子。直到他們誤入了這座空城,一起被囚禁在這巨大的監獄裏,或許這便是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