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遠光(第2/10頁)

——在學校也完全不說話嗎?——

——嗯。在家裏也是嗎?——

五月的家庭訪問時,她母親就和我說過同樣的話。當時朝代就坐在旁邊,雖然很委婉,但她母親還是表示因她話太少很困擾。這時朝代仿佛在聽關於別人的對話一般,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

——我覺得那也算是一種個性,在家裏就盡量不嘮叨她……我覺得總會有改變的。——

說著,朝代母親又看向接待室的鐘。

——朝代頭腦十分聰明,可能在那樣的沉默之中也想了不少問題吧。——

第一學期末的考試中,朝代所有科目都是滿分。在小學四年級的考試中拿滿分並不稀奇,但是所有科目都拿滿分的別無他人。講給別的班主任聽,果然也很是驚訝。

——作文之類的寫得讓人大吃一驚。——

——總是在家讀圖書室的書。——

——看起來無所事事的樣子,其實還是在認真地思考吧。——

談論的結果是,我決定先觀察一下目前的情況。

——抱歉,關於這一次您的婚姻。——

我問正要站起身的朝代母親。

——朝代有什麽反應嗎?——

——和平常一樣。——

朝代母親嘆著氣回答。

——啊,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回答。——

然後她就緊閉上嘴,臉上現出悲哀的表隋。

——關於那孩子的升學問題,我以前也和老師您談過吧?——

——嗯,您說想讓她上私立的中學。——

為什麽突然從再婚的話題轉到了升學上,我捉摸不到她的意圖。

——因為我學歷低,吃了不少苦。所以我不想讓那孩子重復我的人生,正好她學習成績好,於是我想讓她在中學時就能進入好的學校。——

我以為她會繼續說,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不過她只是輕聲道了聲歉,垂下頭去。

——那,我差不多就告辭了。——

——啊,我送您。——

和朝代母親並排走在放學後的走廊上,回想起剛才的對話時,我覺得有點理解了。母親的再婚一定有為了孩子的因素吧。單身母親想讓孩子進私立中學很困難。當然,不會只為了學費而再婚,但這必定也是理由之一吧。

這十年裏,一個人養育女兒一定很艱辛吧。我的父親也在我上中學的時候去世,母親拼了命地經營副食店來養活我和弟弟,內中的艱苦,我很有體會。

02

不知為什麽,最近總回想起一些事。

不,可能還算不上是回想。只是有時偶然會在頭腦深處浮現出一個意象。

是白光。

我家在荒涼的商業街開副食店,是商店兼住宅的房子,直到我從大學畢業做了老師開始獨自生活之前,我的房間一直在二樓。看見光的似乎就是這間屋子。朦朧的景色中,我的身體很小,還沒到朝代的程度。不知為何看著天花板。耳朵後面有聲音,金屬相碰的聲音。不是理發店裏剪刀響的聲音,是個頭更大的什麽東西互相碰撞的聲音。我正想起來的時候,身旁有什麽東西活動的氣息。——到處都是光。首先是窗戶。墻壁。擡起一只手放到眼前,感覺手也在發光。

不可思議的是,我的房間只有朝北的窗戶,無論清晨還是傍晚,都不會有日照。那麽是夜裏嗎?發光的是天花板的電燈嗎?不過這就無法解釋窗戶的亮光。沒準那不是我小時候的房間,而是別的地方?比如旅館,病房。從光的亮度來看,並不是家庭用的Et光燈。

這一意象浮現得過於頻繁,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我曾一度試著給母親打過電話。

——一定是夢吧。——

母親的回答很簡單。接著她說有客人來了,就馬上把電話掛了。

那個光的意象剛才又出現了。班會結束後,在滿是三三兩兩學生的走廊上走向教員室時。到底是什麽呢?是現實的記憶嗎?還是像母親說的那樣只是夢的記憶呢?以前沒有見過。最近才開始見到的——初夏得病住院之前一點。

“啊,恒島老師。”

我正要進入教員室時,和庶務的恒島老師打了個照面。想起正事來和他說話的時候,之前看到的光才消失不見。

“藪下同學的印章,刻好了嗎?”

“印章?”

駝背的恒島老師撫摸著下午三點以後開始顯眼的胡子,伸著頭,臉上一副不解的表情。

“您……讓我刻印章了嗎?”

“對,我說今天有一個改姓的孩子,請您刻新的姓名章……”

恒島老師張大了嘴,拍著曬黑的額頭。

“今天是一號啊,不好,我忘了去印章店取了。呀,失誤了。現在就要嗎?”

“明早也可以。”

“那我就回家時去店裏取回來。明天交給您。”

說完之後恒島老師又啊了一聲,用手拍了拍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