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審判之夜(上)

有的人害怕光明,是因為內心有鬼,鬼見不得光。

走在光下,如履薄冰,頭頂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

有的人害怕黑暗,黑暗善於隱藏和潛伏,未知的東西躲在四周,看不見,摸不著。

大腦開始泛濫,手指開始顫抖,一幅幅畫面出現在腦海,耳邊似乎聽見了奇怪的聲響。

黑暗裏,總是有著無窮無盡的危險。

最害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大腦會制造出什麽樣的怪物來嚇自己。

孔武被關進了禁閉室,這還是第一次,他躺在自己病院的禁閉室裏,他從來都不知道關禁閉會是這樣。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慶幸自己有獨處的機會,讓大腦好好整理思路,想一想鄭圓圓的死,想一想誰是兇手,想一想該怎麽替她復仇……

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四面封閉的屋子裏面開始彌漫起了陌生而又奇怪的味道。

身體感到了疲累,大腦感到了恐慌,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被噩夢驚醒。

然後開始焦慮,開始無助,開始感到孤獨,開始拳打腳踢大吼大叫,最後精疲力竭,開始試著自言自語。

“有沒有人……”

“沒有,真的沒有嗎?”

“我聽見了,是誰在說話?”

“喂,你在哪,我伸出的手你看見了沒?”

一張嘴說兩家話。

一個腦袋劈成兩半,相互慰藉。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孤獨的人是可恨的,孤獨的人是有罪的,他對得起天下人,卻對不起自己。

受苦受難的唯有自己,他連自己都對不起,那活著的意義似乎就已經很小了。

所有孤獨久了,人就會抑郁,抑郁嚴重了,就會想到自殺。

孔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呆在這個封閉黑暗的地方多久了。

他感覺可能有十幾個小時了,但肚子卻一點都不餓,其實也就是過去了兩三個小時。

然後又是兩三個小時。

他從床上走到地下,蹲在角落裏,數著自己的腿毛。

當數到第九百八十根的時候,他兇惡地將第九百八十一根撕扯了下來。

過去多久了?

數腿毛的過程起碼有一個小時吧?

不,其實僅僅才十幾分鐘。

他強迫自己思考,可思考了一會之後再次放棄了,他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一種名叫害怕的東西在漿糊裏面翻江倒海。

黑暗,幽靜,密閉。

眼睛能看到的只有白色的床,白色的墻,整個空間只有十米不到的距離。

這像是一個放大版的棺材,只不過他找不到棺材蓋在哪裏。

連呼吸都逃不出去,呼出的氣就懸在半空,等著他再次吸下去。

原來這就是禁閉……

原來這就是禁閉……

原來這就是禁閉……

他自言自語,聲音在空中飄蕩,沒有人能回答他。

他從地上站起來,他身高將近一米九,肩寬體厚,全力一腳能夠直接踢死一只羊,單手可以扯掉一只公雞的腦袋。

可是在這裏封閉的黑暗盒子裏,他卻孤獨無助地像一個孩子。

其實沒錯,他龐大健壯的身體裏面本來就住著一個小孩子。

每個人心裏都住一個小孩子,長不大的小毛孩,只會害怕和喊救命。

站在房間裏面,默數著一二三,然後蹲下,再默數四五六,然後站起。

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

反反復復,重重疊疊,黑色的影子投射到黑色的墻壁上,跳躍出黑色的孤獨之舞。

他喘著粗氣,自言自語,過去多久了?

兩個小時了吧……

不,其實僅僅才十分鐘。

時間為什麽這麽慢……這麽慢……

他蹲了下來,原地坐在地上,雙手抱住胸口,一番運動之後,他沒有感覺到熱,反而感覺到了冷,那是一種徹骨的冷,冷到骨髓裏和血管中。

他踉蹌著爬上了床,將被子扯到自己身上。

他眯起眼睛,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一張恐怖的臉從夢中驚醒。

他大汗淋漓,一躍而起。

砰砰敲響著房門,可無人應答。

腳踢向了墻壁,差點骨折。

他跌坐在地上,嘴巴一張,吐出一圈白色的泡沫,像是一條上岸待斃的魚。

究竟他媽的過去多久了?!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卻又是一個不容深思的問題。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麽禁閉對那些窮兇極惡的人有那麽大的殺傷力。

因為在禁閉之中,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人類是存在於時間線中的,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時間往前流動,人隨著時間往前飄蕩,直到肉身消亡,然後時間繼續往前流動,人類的後代接過了飄蕩的接力棒。

時間是一列永遠向前的火車,人是乘客,每一個乘客有獨屬於他的那一站,僅此一站,到站下車,但車不會停,只能從窗口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