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鴨旅社(第6/7頁)

周謹的《我的荒謬旅程》全文大約16萬字,其中有一半以上的文字與她給《信》周刊中撰寫的專欄《我的小旅店旅程》內容重疊,她照例在文中寫了很多小旅店女孩的生存狀態,寫她們如何在窮街小巷討生活的艱辛和喜怒哀樂,寫她如何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助她們脫離困境,也寫她自己混跡在她們中間的感覺。所不同的是,在這篇文章中還加了一個名叫周麗麗的女孩的人生經歷。其中有幾個段落是這樣的:

初中畢業後,我繼續在原來中學上高中。我有自知之明,我不是讀書的料,但我還是想考大學,想捧著書本在開滿鮮花的校園裏散步,想坐在冬青樹叢裏背英文單詞,我還想在大學裏唱歌,我喜歡唱歌,我幻想有很多戴眼鏡的同學在那裏癡癡地聽,然後他們鼓掌,我鞠躬。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以為那樣的生活離現實很近。近得我能聽到校園裏的風聲。

我曾經很想考大學,所以整個高中我都讀得很認真,拼死拼活的,後來我考取了一所二流大學,用我爸的話說,三流的人讀二流的大學算是賺了。

我讀高二的時候,父母復婚了。

他們是四年前離的婚。離婚時,我和妹妹都很高興,曠日持久的戰爭總算結束了。我們不知道將來的日子會不會更糟,但還是為此感到解脫。

那天他們辦完手續後,我們一家還上小飯店吃了一頓很像樣的飯,吃完了,妹妹跟著我媽,我跟著我爸,各走各的。我們姐妹倆在岔路口揮手道別,像是今生不會再見。

早知道他們會復婚,那頓飯根本沒必要吃。

離婚後,別人給我爸介紹了好幾個對象都沒談成。我爸是個老實人,就是太粗魯,他對我對我媽對我妹妹全一樣,動不動就扇耳光,也從來沒說過一句叫人開心的話,我媽就是因為這個才跟別人好上的。但我媽一離婚,對方就不要她了,她很傷心,開始打我妹妹,妹妹經常跑回家來,我們就躲在我屋裏聊天、吃瓜子、塗紅藥水,也算是苦中作樂。

幾年後,他們都沒找到合適的對象,於是有人就做起了現成的媒人。我爸作了不打人的保證,我媽也沒端架子,他們就這樣復婚了。他們後來不再互相打架,我們成了他們的沙袋。我爸常說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他覺得煉鋼就要不斷打。

我認識他是在那年秋天。那天晚上,秋高氣爽,我心情也不錯,我穿著我最好看的花裙子到學校去參加“金秋文藝晚會”。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很成熟也很英俊,跟朋友站在一起,立刻就把別人都比下去了。他在校門口跟朋友說話,我正好朝他迎面走取,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然後我們擦肩而過。

他眼角的余光,像把神不知鬼不覺飛來的梅花鏢,無論是角度還是力度都計算得恰到好處,剛剛好擦傷我的皮膚。從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掛念他了。

我曾經做夢夢見他,我們仍然在街角相遇,所不同的是,性別發生了轉換。他成了嬌艷欲滴的我,而我成了溫柔成熟的他,我走上去對他說,嘿,一起去跳舞吧?他點點頭。然後我醒來,心滿意足。

我敢肯定他一定也注意我了,不然不會有後來的事。再次遇見他是在某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我一出校門就看見了他,他站在馬路對面,顯得茫然無措。他穿了件嶄新的藍色襯衫,幹幹凈凈的,像藍天一樣純潔。我穿過馬路故意朝他走去。他也看到我了,溫文爾雅地笑了。他問我,同慶路怎麽走。我俏皮地說,左拐三,右拐四,一瓶7喜外加兩包紅雙喜啊。

這是只屬於我的謎語。一直以來,用數字編制各種謎語是我的怪僻。

我的回答讓他一頭霧水,我沒費心給他解釋,說,我給你帶路吧,反正不遠。他聽了便露出笑容,說,那就走吧。我們沿著學前街往前走,都不說話。這是我第一次跟一個男人並排走在街上,而且他看上去那麽斯文英俊又溫柔。

從沒有男人對我如此溫柔地說話,在咆哮聲中長大的我,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就被迷住了。我很緊張,不敢笑也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就給他留下壞印象,我那天穿得很難看,像個灰姑娘。

我們走出一段路,他突然出其不意地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塞進了他的褲兜。這個動作相當突然,我受了驚嚇,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意識到他幹了什麽。他正握著我的手往前走。

我能感覺他的身體,是那種生氣勃勃,叫人神往的成熟男人的身體。他的腿由於快步走所散發出的熱量一直傳到我的手心,又一直傳到我的全身,傍晚的涼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吹,兩旁的街道和人群都變得模糊了,我一下子就昏了頭,就這麽身不由己地跟著他走,心想隨便你把我帶到哪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