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遊去 8(第2/3頁)

……

醒過來時,腦袋上仿佛帶了個鐵箍,生疼生疼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周圍的環境:狹窄的小屋,門半開著,秋陽灑落的青磚光可鑒人,秋風徐徐而入,帶來一股好聞的藥香。

門邊的案前,一個人背對他而站,正在搗鼓著什麽。

韓湘剛想撐起身,一陣劇痛從額頭直鉆入腦心,他忍不住哼出聲來。

“別亂動!藥還沒上完呢。”門邊之人聽到動靜,手捧著一個青瓷小缽來到榻前。

韓湘頹然倒回榻上,虛弱地問:“怎麽是你?”

“要不是我,”崔淼撥開韓湘的束發,將小缽中的藥膏細細塗抹到頭頂的傷處,“你此刻就白日飛升咯。”

“那也挺好……”

“你當真?”崔淼將瓷缽往旁邊一放,恰好禾娘端著個碗進門,他沖她便道,“去把藥潑了,韓郎要成仙,用不著吃藥。”

“哎呀!你……”

禾娘卻徑直來到榻前,將冒著熱氣的藥碗往幾上用力一放,誰都不理,扭頭便走。

韓湘看愣了:“公主都沒這麽大脾氣吧。”

崔淼反唇相譏:“神仙也沒你這麽愛管閑事吧,快把藥喝了!”

韓湘乖乖地將藥湯一飲而盡,又見幾上闔著一面銅鏡,隨手抄起來便照:“你說我這不會破相吧?”

“破不破,反正都一回事。”

韓湘這才安分下來,左右四顧道:“這是哪裏?”

“你看呢。”

“我猜……是你的巢穴!”

“巢穴?”崔淼嗤之以鼻,“你們這些山人修煉時鉆的洞方可稱為巢穴吧?我這裏雖然簡陋一點兒,但也是正兒八經的住處。”

“嗯,宋清藥鋪,我沒猜錯吧?”

崔淼似笑非笑地看著韓湘:“奇怪,你不是故意逃到我這兒來的嗎,怎麽又問我?”

“哪有啊!我都讓人給追得暈頭轉向了……”韓湘的臉色一變,“追兵呢?你抓住他了嗎?”

“他先你一步飛升了。”

“死了?”

崔淼挑了挑眉毛。

“你打死的?”

“要不怎麽辦?你都把人引到我這兒來了,我若是放走了他,別說今後我與禾娘都會有危險,還得連累宋清掌櫃。”

“可你殺人——”韓湘的臉色更白了,他想說人命關天,不該輕易下狠手,但又覺得崔淼做得沒錯。

“怎麽,怕我連累你?”

“哎呀,萬一京兆府查上門來,那豈不是我連累了你?”

“他們查不到的。我把屍體扔到孫屠戶的院子後面。那裏一年四季臭氣熏天,骸骨斷肢一大堆,很難被發現。”

“哦。”韓湘點點頭,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認識到整個事件的陰森和恐怖。這不是兒戲,而是你死我活的搏殺。

“也虧得你命大,瞎跑還能跑到藥鋪旁邊來,正好讓我碰上。要不然你就給打昏拖走了。”崔淼往韓湘身邊一坐,“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你是和什麽人結的仇?”

韓湘將經過敘述了一遍。

“原來這幾天,在大柳樹下鬧騰的就是這夥人啊。”崔淼點頭道,“我早就看出那個頭陀是騙子,卻不料竟是吐蕃來的。所以說,他們並不單單為了騙些錢財。”

“當然不是。搞了這麽大的陣仗,居然還敢在天子腳下假冒金吾衛,咳!”韓湘嘆道,“如今的大唐,如今的長安,怎一個‘亂’字了得。”

“還有那個柳泌真人,又是怎麽回事?”

“當今天子駕前的頭號紅人,以方士身份當上刺史的,絕對前無古人。”

“就因為他會煉丹?”

“似乎是這樣。”

崔淼道:“這我倒不懂了,既然他煉的丹藥那麽好,為何皇帝還要派他去台州煉丹呢?”

“因為現在柳泌所獻的,是強身健體的金丹。而皇帝讓他去台州煉的,乃是羽化成仙的仙丹。”

“原來如此。”崔淼露出特有的嘲諷笑容,“皇帝才四十出頭吧,就想升仙了?看來他這個皇帝,當得也不怎麽有意思嘛。”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焉。”

“皇帝之樂,我這個江湖郎中當然不懂,也沒興趣懂。”崔淼道,“但據你所說,大柳樹前的這一幕騙局,似乎是柳泌幕後主使的?”

韓湘點頭。

“他的目的何在呢?”

韓湘沉吟片刻,難得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可能有一個目的:打擊佛法。”

大唐從建國之初,便尊道為國教,還把老子尊為玄元皇帝,視為李唐皇家的老祖宗。道教興盛一時,唯一能與之抗衡的,只有百多年前從西域傳入中原的佛教。佛教雖然是外來的,卻因為有如玄奘這樣的大德高僧的推廣,在中原生根發芽,迅速壯大。到了則天皇帝時期,武皇為了打壓李氏,更是尊佛抑道,大唐境內佛寺如雨後春筍般建立,信眾之廣漸漸壓過了道門。開元年間,玄宗皇帝好神仙之事,道教又得到了翻身的機會,道士們重新出入宮廷。像韓湘提到的羅公遠,便是玄宗皇帝在位期間一位重要的道教人物。但與此同時,三個來自天竺的密宗高僧引入密教佛法,也成了玄宗皇帝的座上賓。所以說,如果把佛道兩教看成對手的話,雙方一直互有勝負,難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