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最大的擔心就是床腳要麽在衛生間的門那兒掛住,要麽在屋子遠處的角落掛住,使她必須往回倒,就像一個女人試圖將一輛大車硬塞進一個小停車場。結果,當她慢慢推著床穿過室內時,床向右劃出的弧度幾乎是完美的。她只需在中途糾正一次路線,將她這一端的床稍稍向左拉一點,這樣就能確保床的另一端避開梳妝台。正是在她這樣推床的時候——她低著頭,撅著屁股,雙臂緊緊地抱著床柱推著床——她首次感到了一陣眩暈……她靠在床柱上,看上去就像是個醉醺醺、疲倦不堪的女人,只有在和男友跳貼面舞時才能站起來。她想,眼前發黑也許能更傳神地描繪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主要的是喪失感——不只是喪失思想和意志,也喪失了感官信息。迷糊的一瞬間裏,她確信,時間鞭打著她,將她拋到了一個既不是達克斯考也不是卡什威克馬克的地方,這完全是個別的地方。這個地方不是任何內陸湖,而是在海洋上。那不再是牡蠣和錢幣的氣味,而是海水的鹽腥味。這又是日食的那天,只有這件事相同。她跑進了黑刺莓亂叢中,要和別的什麽人跑掉,和某個別的爸爸,他除了在她的短褲後面射xx精之外,還想做許多別的事。現在他在井底下。

似曾經歷的情景像沒來由的水朝她兜頭潑來。

噢,天哪,這是什麽?她想。可是沒有回答。只有那令人不解的形象,自從日食那天她回到用床單隔開的臥室換衣服以來就沒有想過的形象:一個瘦削的婦人,穿著便服,深色的頭發盤成髻,身邊一堆白襯裙。

籲!傑西想著,用傷痕累累的右手抓住床柱,拼命試圖防止雙膝彎屈。堅持住,傑西——使勁堅持住。別去管那婦人,別管那些氣味,別去管眼前那片黑暗。堅持住,黑暗就會過去的。

她堅持住了,黑暗過去了。先是那個跪在村裙旁邊、看著舊木板上洞眼的瘦削婦人形象消失了,然後眼前的黑暗也開始消退。臥室又明亮起來,漸漸地呈現出先前五點鐘時的秋日色彩。她看到從靠湖邊的窗戶裏斜射進來的日光裏塵屑飛舞,看到自己雙腿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長。影子在膝蓋處打了個折,這樣影子的其他部分能爬上墻去了。黑暗又回來了,但是它在她的耳邊留下了高高的、嗡嗡的聲響是那麽悅耳。她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看到它們也沾上了血跡。她在血中行走,留下了一串血印。

你的時間快完了,傑西。

她知道。

傑西又將胸口頂著床頭板。這一次要移動床困難些了,但最終她還是設法移動了它。

兩分鐘以後,她站在梳妝台旁邊了,她曾經在房間裏的對面無望地盯著它看了那麽久。

她的唇角浮現出一絲無聲的笑意。

一個女人整個一生都在夢想科納的黑沙灘,可終於站立於其上時卻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就像那個女人。這似乎只是另一個夢,也許比大多數夢稍微真實些,因為在這個夢裏你的鼻子發癢。

她的鼻子沒有發癢了,但是她朝下看見了傑羅德的蛇一般皺巴巴的領帶,領結還在上面。即使最真實的夢境也極少提供這種細節。在紅領帶的旁邊有兩個圓管小鑰匙,它們顯然完全相同。這就是手銬的鑰匙。

傑西擡起右手,挑剔地看著它。第三和第四根手指仍然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她尋思了一陣手上的神經破壞到什麽樣的地步,緊接著便排拒了這個念頭。這在以後可能很重要——前一陣手在鐐銬裏做緊張的掙紮,在掙脫那最後四分之一英寸時,也排斥了其他一些念頭。此刻,右手神經的損傷對她並不重要,就像奧哈馬市將來豬肚子的價格對她不重要一樣。重要的是那只手的大拇指及前兩根手指仍然能接受指令信息。它們有點兒發抖,仿佛對突然失去終生相伴的鄰居表示驚駭,然而它們仍然作出了反應。

傑西低下頭對它們說起話來。

“你們得停住別發抖。如果願意,將來你們可以盡情地抖個不停。可是現在你們得幫幫我,你們必須幫我這個忙。”是的,因為,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這一步卻把鑰匙弄到了地上,或者從梳妝台上碰落……這不能想象。她嚴厲地盯著她的手指們,它們沒有停止顫抖,沒有完全止住。可是隨著她的注視,抖動漸漸平靜下來,幾乎察覺不到它們在彈動了。

“好的。”她輕聲說,“我不知道那是否達到要求了。不過我們會搞清楚的。”

至少鑰匙是相同的,這給了她兩次機會。傑羅德把兩副鑰匙都帶回來了,她對此毫不感到奇怪。他辦事確實有條不紊。他常說,未雨綢緞就是好與偉大的差別。這一次他沒有意料到的惟一不測事件就是心臟病發作以及導致這一後果的那一腳。當然,其結果是他既不好,也不偉大,只是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