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盡管她渴得更厲害了,胳膊也還在抽搐地疼,她還是忍不住又打起盹來。她知道睡覺是危險的——她的力氣已經不多了,她的力氣卻還要繼續衰弱下去——但這又有什麽差別呢?她已嘗試過所有的選擇,可她依舊是美國戴手銬的情人。而且她想進入那種美妙的遺忘狀態——事實上,她迫切需要這個,就像吸毒鬼迫切需要毒品一樣。這時,就在她快要沉入夢鄉之前,一個既簡單而又驚人的念頭像一道閃光照亮了她迷惑、遊移不定的頭腦。

面霜,床上方架子上的那瓶面霜。

別又抱什麽希望,傑西——這怕又是個糟糕的錯誤。當你擡起架子時,如果它沒有掉落到地板上,也許就滑到一個你絕對沒有機會抓到它的地方去了。所以,別生什麽希望了。

事情是她不能不產生希望。因為,如果面霜還在那裏,還在她能拿到的地方,也許它能提供足夠的潤滑功能,使一只手得到自由。也許兩只手,盡管她認為那沒有必要。

如果她能脫掉一只手銬,她就能下床。如果她能下床,她想她就能成功地逃脫。

那只是他們郵來的塑料樣品小罐,傑西。它一定滑落到地板上了。

然而它沒有。傑西將頭盡可能朝左邊扭去,沒有把頸子伸出頸關節,卻在她的視野盡頭看到了那個深藍色的一團東西。

它並不真的在那兒。她身上令人憎惡,傳播厄運的那一部分低聲說著。你以為它在那兒,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它並非真的在那裏。那只是一種幻覺,傑西。你只是看到了你大半個頭腦要你看的,命令你看的東西。然而那不是我,我是個現實主義者。

她又看了看,她不顧疼痛朝左邊又拉過去了一點點。那團藍色的東西沒有消失,一瞬間變得更清楚了。不錯,正是那個樣品罐。床上傑西這一側有個閱讀時使用的台燈。

當她擡起架子時,台燈沒有滑落到地板上,因為它的底座固定在木板上。一本平裝書《馬的河谷》從七月中旬以來一直放在架子上,書滑過來靠在了燈的底座邊上,而那罐妮芙雅面霜滑過來靠著這本書。傑西意識到,有可能她的生命就要被一盞台燈和一群虛構的洞穴人挽救了。這群人有著諸如阿亞拉、沃達、烏巴和索諾蘭之類的名字。這太令人驚異了,超出了現實。

即使它在那兒,你也決不可能拿到它。制造厄運的人告訴她。可是傑西幾乎沒聽到它的話。事實是,她認為她能拿得到那個罐子。她差不多可以肯定。

她在手銬中轉動著左手,慢慢地往上伸向架子,極其小心地移動著。現在出錯可不行,不能將這罐妮芙雅面霜推到架子上夠不著的地方,或者把它推回去靠著墻。就她所知,墻和架子間也許有個空隙,一個樣品尺寸的小罐能輕易地從中掉落下去。如果發生這種事,她的腦子會爆裂的。是的,她將聽見小罐從那兒掉下去,落在老鼠屎和灰塵中間,那麽她的腦子就會……嗯,爆裂。所以,她得小心,如果她小心行事,一切都會正常進行,因為——因為也許有個上帝,他不想讓我像個掉進卡住腿腳的陷阱裏的動物一樣死在這張床上。你停下來想想看,有點意義。當那條狗開始吃傑羅德時,我從架子上拿起了那個小罐。後來我看它大小太輕,即便我能用它砸到狗也傷不了它。在那種情形下——惡心、迷惑、嚇得神志不清——最自然不過的事就是扔掉它,再去架子上換尋重一點的東西。

我沒那麽做,卻把它放回架子上去了。為什麽我或者任何別的人會做那樣不合邏輯的事呢?上帝,那就是原因。這是我能想出的惟一原因,惟一恰當的原因。上帝為我保留了它,因為他知道我會需要它的。

她將戴著手銬的手沿著木板輕輕摸過去,試圖將手指張開形成雷達拋物面那種天線狀。決不能有差錯,她理解這一點。除開上帝呀、命運呀、天意這些問題,這次幾乎可以肯定是她最好的,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當她的手指觸到小罐光滑的圓弧表面時,她想起了一段念經式黑人感傷民歌,那是幹旱塵暴區的一首小歌謠,也許是沃迪·古特瑞作的曲。她第一次是在大學時代聽湯姆·路什唱的。

如果你想去天堂,我有辦法幫你想,你得用點單脂油,把你的腳來塗一塗,逃出魔鬼之手,到希望之鄉行走。

別緊張,塗一塗。

她將手指摸過去攏住小罐,不顧肩膀肌肉被拉扯得嘎吱直響,她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動著,將小罐輕輕地朝自己這裏挪移過來。現在她知道播竊保險箱的盜賊使用硝化甘油時的感覺了。放松點,她想,上潤滑油。在整個世界歷史中,有沒有人說過比這更真實的語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