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4/10頁)

灰蒙蒙的霧墻猶如幽靈般靜悄悄地滑過,像是個無止盡的幽靈艦隊,而推動船身的是某種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沒有吱吱叫,沒有尖銳的叫聲,沒有風的嘆息,也沒有海潮的低吟。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死了而不自知的鬼魂,站在生命出口的回廊上,等待末世審判的大門在我面前敞開。

最後,遊戲顯然暫時告一段落,我一手握著手槍,一手推著腳踏車沿著灣角往東走,歐森小步跟在我身旁。

那些猴子還在監視我們,只是與我們保持較遠的距離,白霧中不再有黑影出沒,但是我知道它們還在那裏,隨它們愛怎樣就怎樣。

是猴子,但是又不是猴子,很明顯是從衛文堡逃出來的。

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安琪拉這麽說。

不是火。不是冰。比那還糟糕。

猴子,猴子將導致世界末日。靈長類的天啟時刻即將來臨。

阿瑪界登。結束,尾聲,亞麥加(即希臘文的最後一個字母),末世審判日,把門一關將所有的燈光打亮吧。

這簡直瘋狂到極點。每次,我好不容易用合理的順序把事實拼湊起來,就沒頭沒腦地被無法理解的巨浪徹底推翻。

巴比的態度,堅持與現世的喧囂擾攘敬而遠之的強烈決心,和安享慷懶寧靜的堅持,始終被我視為差強人意的人生選擇。如今看來,他的選擇不僅差強人意,而且符合邏輯,充滿智慧,想必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結果。

由於我原本就不指望能活到長大成人,父母親始終讓我在嬉戲。

享樂、感官盡情發揮、和無憂無慮的環境下成長,讓我學習活在當下不計未來:簡而言之,他們教我相信上帝,相信上帝對自己和每個人這一生的安排;為自己的缺陷、才華和恩賜心懷感恩,因為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當然,他們也體認到訓練我自我約束的重要性,並教導我要尊重他人。但是,事實上,當你真心相信生命具有屬靈的層次,相信自己是整個神秘的宇宙拼盤中精心設計的一部分時,你自然而然會這麽做。雖然我比父母長命的機率很低,爸媽仍然在我首次診斷出XP症時為將來的後事預做準備,他們買了一筆為數可觀的人壽保險,如今這筆錢為我提供了我相當充裕的生活費,就算我從今以後不靠寫書和發表文章賺取一毛錢都無所謂。生來就與嬉戲、享樂、和美好的事物為伍,注定一輩子無法工作,注定無須像一般人那樣承擔沉重的責任,我大可以放棄寫作,盡情做個成天只知道沖浪的小混混,相較之下,巴比。海港威簡直就是個要命的工作狂,跟一顆包心大白菜一樣不懂得什麽叫享樂。再者,我可以盡情擁抱精懶的生活,無須感到任何罪惡感或慚愧,也不用經歷良心的自責和懷疑,因為我自小就養成人類未被逐出伊甸園之前的原始人性。如同有人生而為男,有人生而為女,我的生命同樣受到命運的操縱,由於我的XP症,我對命中注定的感觸比任何人都還要深刻,這樣的體認帶來莫大的心靈解放。

就是這樣,我牽著腳踏車沿著半島往東走,繼續換而不舍地試圖從日落後所見所聞的每一件事理出頭緒。

在歐森與我遭受猴群攻擊之前,我一直試著找出這些猴子與眾不同的地方;現在讓我再度回到原先的謎題。這些猴子大膽、處心積慮和一般害羞、頭腦簡單的恒河猴大不相同。最明顯的差異是,它們的脾氣火爆並且生性兇猛。但是暴力傾向並非區分這兩種猴子的主要特質;那只是結果,不是原因。我看出兩者最重大的差異,但是我無法解釋也不願意多往那個角度去想。

濃濃的白霧依然凝結在四周,但是已有漸漸泛光的趨勢。混沌之中,模模糊糊的燈光隱約乍現,是海邊的建築物和街燈的亮光。

看到文明的燈火,歐森喜出望外地發出一聲低吟——也可能是松了一口氣的緣故,雖然置身市區並不意味著比較安全。

當我們完全脫離南灣角,來到埃姆巴卡德羅大道時,我停下腳步,將塞在夾克口袋的帽子取出,我戴上帽子,扯一扯帽檐,又到了象人整理儀容的時間。

歐森偷偷擡頭看著我,歪著頭露出很關切的表情,然後嗔了一聲,像是表達他的許可似的。畢竟,它是象人的狗,它自我形象的一部份有賴於我舉止和儀容的端莊。

街燈的照明使得能見度驟然提高到一百英尺左右,濃霧就像古老死海的幽靈海浪般洶湧澎湃地湧入大街小巷;泛著金黃色的燈光從一顆小水滴傳遞到下一顆小水滴。

就算猴群想繼續跟蹤我們,它們也無法正大光明地出沒,而且必須保持較遠的距離,才不會被輕易發現。就像愛倫坡(Poe)的《太平間謀殺案》(《TheMurdersintheRueMorgue》)裏的角色一樣,它們只能躡手躡腳地潛伏在公園、沒有燈光的小巷、陽台、圍墻和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