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片雲飄過來,擋住了太陽,瞬間天氣突變,陰沉沉的,空氣中的水汽蒙蒙,一切變得濕漉漉的,仙樂斯的高大立柱擋去了大部分光線,顯得整個大廳有幾分陰冷。

小白相站在仙樂斯的辦公室裏一臉忐忑,金爺用刀子一刀又一刀地劃大班台,眼中萌生恨意,喃喃著:“……不怪你,不怪你,跟你沒關系,跟大家都沒關系,沒死就好,沒死也同死掉差不多……”

“是徐先生帶人做的。”

大班台上的牛皮已經被劃爛,金爺索性改削為紮,一刀下去,木屑濺起,“他弄死我,我也弄死他!”

金爺雙目盡赤,像一個瘋子。

“金剛哥咋辦?”

“找個能看得到黃浦江的地方埋了。”

小白相諾諾地點著頭,金爺猛地將匕首拔出,手指緊緊攥著刀柄,“走,先找柳如絲要利息,再到同福裏討債!”

鐵林同往常一樣騎車到捕房,從門口到裏面半屋子巡捕,見到鐵林一一立正神情肅穆。待走到裏面見到兩個法國警官,鐵林知道怎麽回事了,兩位法警敬了禮,“鐵巡長。”

鐵林猶豫了一下,還是舉手還了禮。

法警用中文念著一張公函:“法領事館、公董局和總捕房派我們來宣布對你的決定。解除麥蘭捕房鐵林巡長職務,同時銷去鐵林法租界警籍……”

“能把那張紙,留給我做個紀念嗎?”

法警遞過去,將領徽帽徽一應自鐵林的制服上摘下來,鐵林很平靜,這結果他早已預知了,心裏沒有一點後悔,他對著大頭說:“也沒啥好移交的,就一根警棍一串鑰匙,鑰匙在抽屜裏,押房門槍櫃子一只都不少,大頭你看看。”

大頭拉開抽屜取出鑰匙看著鐵林五味雜陳,鐵林苦笑了下,“好了,你們先走還是現在就要我走?”

“……我們還想和鐵公子說說話。”

兩個法警離去,鐵林看著眾巡捕,又笑了,“……也沒啥話同你們說,大頭心裏頭不曉得多高興。”

麻杆艱澀地笑了,“對天發誓,大家都不舍得鐵公子。”

“開玩笑的,樓下那輛破單車,法國人忘管我要了,以後我就騎著了。”

“以後麥蘭捕房所有兄弟還是你的兄弟,鐵公子有啥事情一句閑話!”

鐵林傷感起來,“……一定要講兩句這種話,弄得心裏頭不舒服……走了。”

眾巡捕自動列成了兩隊,看著鐵林掉頭往外走去,他走了幾步看見廳裏掛著懲惡揚善的條幅,一時間百感交集,他慶幸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線,當生存與底線相悖時,他寧願選擇底線。

鐵林轉身又一次地同這個他效力多年的麥蘭捕房告別,大頭麻杆帶頭向他敬了禮,鐵林面對這些敬著禮的巡捕,鼻子一酸,脊背挺直,腳跟一並,端端正正地行了最後一個禮。

金爺的車停在柳如絲家門口,小白相和兩個混混在車邊,看著金爺從摁門鈴到拍門,到踹門,然後看著柳家的門被踹開。

金爺的樣子很頹喪,但手腳一點也不頹喪,柳如絲正在家收拾最後的家當,見金爺破門而入,警惕地道:“你想幹啥!”

金爺一把將柳如絲推到墻上,“老子今天來找你算賬的!”

柳如絲反唇相譏,“我什麽都不欠你的算什麽賬啊!”

柳如絲掙開手腳,萍萍沖上來擋住金爺,嘶聲喊著:“小姐快跑!”

金爺一巴掌扇開萍萍,眼裏殺機迸現,“你不欠我的?你這個臭婊子,老子今天連本帶利給你拿回來!”

柳如絲見萍萍被打昏在地,抄起桌上花瓶朝金爺盡力砸過去,被他輕巧躲開,鎏金白瓷花瓶摔了一地。

這更加激起了金爺的怒火,他撲過去一把拽倒柳如絲,將她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雙手鐵鉗似的掐住她的脖子,柳如絲頓時臉色發白,白皙的脖頸上紅痕立現,她的雙腿不停地蹬動反抗,卻只能更讓金爺火起。

鐵林騎車過來,守在門口的小白相見到鐵林表情怪異,鐵林看見那扇在寒風中伶仃飄搖的破門,扔下車沖進去。

鐵林跑進大廳看見的情景讓他一股火沖上頭頂,他一把抓住金爺後脖領扯過來,金爺一個踉蹌被甩進裏屋,鐵林趕緊將已經昏過去的柳如絲抱在懷裏。

柳如絲的耳朵嗡嗡作響,渾身癱軟著,繚亂光暈在眼前縈繞,周圍聲響忽遠忽近。她的眼角有一滴搖搖欲墜的眼淚,在鐵林把她擁住的時候終於落下,滴在地毯的長絨裏悄無聲息。

鐵林看著她雙眼緊閉,面孔煞白,嚇得魂飛魄散心臟狂跳,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生怕錯過了柳如絲的一點細微的變化,這幾秒鐘猶如過了幾個世紀那麽長,柳如絲猛咳了一聲,睜開眼睛,幽幽地看著他,鐵林這才徐徐地出了一口氣。柳如絲在鐵林懷裏簌簌發著抖,呼吸仍舊不暢,脆弱得好像瓷娃娃,看起來隨時會再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