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上午,徐天抱著毯子進來,眼底泛青,徐媽媽擔心得幾乎一夜未眠,從屋裏聽見動靜趕緊出來,“回來了?再不回來姆媽要到麥蘭捕房找你了,哎吃點泡飯。”

“吃過了,我睡覺,不要叫我。”

“昨天晚上沒睡啊?”

徐天還沒說話先打了個哈欠,“沒睡好,菜場請好假了,田丹呢?”

徐天滿臉疲憊。

“還曉得問田丹,喏,她給你的懷表,說是又壞了叫你修。”

徐天接過懷表,進入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千萬小點聲啊。”

“臟東西不要放在床上啊。”

徐媽媽跟在徐天屁股後邊囑咐著。

田丹進到藥店後庫,反手掩上門,從包裏拿出油紙包攤開,裏面悉數放著鞋膠和剃頭刀。方長青過來,拿起剃頭刀端詳,“這幹什麽用的?”

“把金剛鉆頭粘到鞋底凹槽裏就不會再掉,剃頭刀折斷,一樣塞到鞋底裏粘牢,剃頭刀背厚,刨不斷。”

方長青接過來,看了看,“……我去試試。”

說著話方長青往樓上去。

“鞋膠剃頭刀哪來的?”

田丹笑得靦腆,“從同福裏鄰居鋪子裏要的。”

方嫂贊許地看她,“你真行。”

“我就想早點殺掉料嘯林,好殺長谷給爸媽報仇。”

方嫂看著她這副表情,還是有點不適應,“外人真看不出來你是這樣的性子。”

田丹笑了笑,“……店門開了嗎?”

“沒有。”

田丹往前面走過去,“我去開。”

金爺在臥室裏睡著,一只手拍他的臉,金爺反復將那只手撣開,那手越拍越重,最後幾乎是抽了他一耳光,金爺翻身而起,正欲暴怒,見床前的是料嘯林。

老料拉長了臉,“醒一醒,到外面有話說。”

金爺睡眼惺忪地走進來,後面跟著同樣也還沒睡醒的金剛,老料坐在大班椅裏,腳蹺在大班台上。

“……料總,這麽早啥急事?”

老料冷冷地說:“你現在派頭很大,身邊還要帶個人。”

“覺都沒睡醒,我派頭再大也不會比料總大。”

“養一條狗都比養你要好。”

老料斜眼睨他。

金爺看了一眼金剛忍下氣,“料總有什麽吩咐。”

老料看了看金剛,“你出去。”

金剛梗著脖子,“我不出去。”

老料有些驚訝,金爺也沒什麽反應。

“想死?”

老料怒意漸起。

金剛渾不吝地說:“我哥都沒叫我死,我不想死。”

老料抄起桌上茶杯朝金剛扔過去,茶杯砸到墻上,瓷片四濺,“滾出去!”

金爺耐住脾氣,吩咐金剛,“……出去。”

金剛鼓著氣出去,老料陰郁地看著金爺,“交代你辦一件事。”

“料總吩咐,馬上辦。”

“下午等我電話,這件事要你親自辦,下面人辦不來。”

“我自己辦,保證辦好。”

“辦不好,以後你就不要在租界做人了。”

“料總話說重了,以後我肯定要在租界做人的,所以你交代的事肯定每一件都辦到辦好。”

“做掉鐵林。”

金爺一愣,半天沒回過神來。

“做掉你兄弟鐵林。”

老料見他沒反應,又重復了一遍。

金爺如墜冰窟,冷汗涔涔,“……啥辰光?”

老料如催命厲鬼般吐出二字:“今天。”

同福裏,和衣而臥的徐天驚醒,田丹那只懷表還握在手裏。徐天猛地坐起來,看著周圍的陳設環境恍惚了片刻,又躺回去翻了個身重新睡著。

“料總,為啥這麽絕……鐵林也是一時氣頭。”

“他已經爬到我脖子上拉屎了。”

金爺好言相勸,“要麽我再找他說說。”

“你再找他說說?”

老料短促地冷笑了一聲。

金爺越說越沒底氣,“說說……”

老料站起來,“你去吧,我叫別人辦。”

“哎哎料總,我心裏過不去。”

金爺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這種事有的是人辦曉得?”

“曉得……”

“別人辦,你明明曉得卻裝不曉得,過後給兄弟收屍,心裏就過得去了?我當你是自己人才叫你辦的,想清楚!從前也不是沒做過殺兄弟的事,七哥死在這張椅子上,老八你一刀抹了脖子,這麽不容易才坐到今天這只位置,除非不想要了,明天就離開上海回蘇北老家種地。”

金爺說不出話來,老料站起來,“你出來到底是不是混碼頭的?”

金爺一咬牙一狠心,“是。”

“不只我要殺鐵林,日本人也要他死,他擋住了我以後的財路官路,也擋了你的發財路。”

字字句句都從老料齒縫間擠出,他自是恨極了鐵林。

“日本人也要鐵……他死?”